林澈最后的意识，是一片冰冷的咀嚼声。
还有张鹏那张沾着血、扭曲而狂热的脸。
“好人……好人就应该被吃进肚子里！
这样你就能永远‘活’在我们身上了！”
剧痛从双腿蔓延，像无数烧红的铁丝捅进神经，然后被硬生生扯断。
他看见好友陈默目眦欲裂地冲来，嘶吼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林澈！”
紧接着，是钝器击中头骨的闷响。
陈默倒下的身影，成了他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的画面。
…………窒息感。
冰冷刺骨的窒息感将林澈猛地拽回现实。
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剧烈地弹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眼前没有狰狞的面孔，没有撕扯他血肉的牙齿，也没有那片末日来临时的血红天空。
只有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以及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清晨柔和而温暖的阳光。
他正躺在那张花了三个月工资买的、软得能把人埋进去的床上。
“梦？”
林澈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双腿。
完好无损。
皮肤光滑，肌肉结实，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指尖触碰的实感。
不是梦。
那被砍断、被分食的剧痛，那刻骨的寒冷和绝望，真实得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他猛地抓过床头的手机。
屏幕亮起，清晰的日期和时间映入眼帘——6月12日，上午7点32分。
距离那场席卷全球的紫色极光，那个文明崩塌的瞬间，还有整整12个小时。
他……回来了？
回到了末日爆发的那一天清晨？
巨大的冲击让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
前一天晚上，他刚刚去大型仓储超市进行了一次大采购，塞满了他那辆SUV的后备箱和后排座位。
米、面、罐头、矿泉水、常用药品……足够他一个人生活一两个月。
他甚至还买了不少零食和饮料，想着可以分给邻居和同事们，打好关系。
他是个公认的老好人。
同事蹭车，他绕远路也送。
朋友借钱，他只要手头有，基本不会拒绝。
邻居老人东西搬不动，他主动上去帮忙。
他信奉与人为善，总觉得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别人一把，世界会变得更温暖。
而这份善意，在末日降临后，成了他的催命符。
当恐慌开始蔓延，当食物变得比黄金还珍贵时，他心软了。
他打开了家门，将自己囤积的食物分给了那些熟悉的、哀求的面孔。
楼上的张鹏，一个平时总是笑眯眯，见面会热情打招呼的健身教练。
对门的王阿姨，一个嗓门很大，但会给他送自己包的饺子的热心肠。
还有几个同一栋楼的住户，平时电梯里遇见也会点头致意。
他们起初是感激的，说着“小林你真是太好了”、“澈哥，以后我们一定报答你”。
可当食物越来越少，当外面传来的惨叫和撞击声越来越密集时，气氛变了。
贪婪，取代了感激。
怀疑，侵蚀了信任。
“林澈，你肯定还藏了更多食物吧？”
张鹏堵在他的门口，那双曾经充满笑意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只剩下野兽般的饥渴。
“大家都是邻居，应该互相帮助，你把食物都拿出来，我们统一分配！”
王阿姨在一旁帮腔，眼神却不断往他身后的屋子里瞟。
他试图解释，试图维持秩序，试图唤醒最后的人性。
“食物不多了，我们必须计划着吃……计划？
等你计划完，我们都饿死了！”
不知是谁先推了他一把。
然后，场面彻底失控。
无数双手伸向他，撕扯他的衣服，抓挠他的皮肤。
他被打倒在地，头撞在茶几角上，眼前阵阵发黑。
他听见有人在他家里疯狂翻箱倒柜，打碎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这点？！
他妈的怎么就这点吃的！”
张鹏愤怒的咆哮声响起。
紧接着，一道充满恶意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妈的……反正也要饿死了……”张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变得疯狂而诡异。
“我听说，在极端情况下，人肉……也是能吃的。”
“他不是喜欢当好人吗？
好人就应该牺牲自己，成全大家啊！”
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澈的心脏。
“不……你们不能……”他的哀求被淹没在兴奋而扭曲的附和声中。
“对！
吃了他！”
“张哥说得对！
好人做到底！”
“我……我还没吃过……”王阿姨眼神挣扎了一下，但很快被求生的欲望吞噬，默默低下了头。
冰冷的刀锋贴上了他的大腿皮肤。
他拼命挣扎，嘶吼，换来的却是更重的殴打和压制。
然后，是难以形容的、撕裂一切的剧痛…………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林澈坐在床上，浑身己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抬起头，镜子里的青年，面容清秀，眼神曾经温和甚至带着点怯懦。
但现在，那温和的底色被彻底打碎，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从地狱归来的、冰冷的火焰。
“嗬……嗬……”他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双手死死攥紧洗手池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是梦。
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被自己帮助过的人，活生生地砍断了腿，分食了。
而陈默，他唯一真正的朋友，为了救他，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好人？
好人的下场，就是成为乱世第一波被牺牲的粮食？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仇恨和颠覆性认知的暴戾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
他猛地一拳砸在镜子上！
“砰！”
镜面应声碎裂，裂纹将他扭曲的脸分割成无数片。
鲜血，顺着破裂的镜片和他的指关节缓缓淌下。
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看着碎片中自己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好人……不该是这样……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是了。”
剧烈的情绪爆发之后，是极致的冰冷。
所有的恐惧、颤抖、恶心，都在那一拳之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理智，一种为目标不惜一切的冷静。
他简单地冲洗并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动作麻利，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回到房间，他拿起手机，开始疯狂地操作。
所有能借贷的APP，所有信用卡的临时额度，所有网络借贷平台……他凭借着前世最后阶段为了生存而锻炼出的、对数字和流程的敏锐，以最快的速度套取现金。
手指在屏幕上飞舞，快得带出了残影。
每一个授权，每一次人脸识别，都冷静得可怕。
同时，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是他前世因为一次偶然机会认识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地下钱庄中介。
“喂？
李经理吗？
我是林澈。”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对，我需要一笔钱，很大，急用。”
“我能提供的抵押物是我这套房子，全款买的，产权清晰。”
“对，我知道利息，可以接受。”
“流程越快越好，我今天就要拿到钱，哪怕金额打折扣也可以。”
“好，一小时后，老地方见。”
挂断电话，他没有任何停顿，开始穿衣。
他选了一套深色的、便于活动的运动服和一双结实的运动鞋。
看着衣柜里那些颜色鲜亮、款式时尚的衣服，他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些，很快都将毫无意义。
当他准备出门时，目光扫过客厅餐桌上那一大袋昨晚采购回来、还没来不及收拾的零食和饮料。
那是他原本打算今天带到公司，分给同事们的。
“小林就是大方！”
“澈哥真好！”
前世那些同事们拿到零食时笑脸如花的面孔，与张鹏等人分食他时狰狞扭曲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最后，定格在陈默倒下时，那绝望而痛苦的眼神上。
林澈的眼神彻底冰封。
他走过去，抓起那袋零食，没有任何犹豫，首接走到厨房，打开垃圾桶，将里面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薯片、巧克力、可乐……它们不值得再占用他任何一丝一毫的空间和精力。
他的资源和时间，必须用在刀刃上。
出门，上车。
他驾驶着那辆黑色的SUV，汇入了清晨略显繁忙的车流。
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匆匆，脸上带着日常的疲惫或期待。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充满生机。
只有他知道，12个小时之后，这幅繁华的景象将如何崩塌，如何被血色和疯狂取代。
电台里播放着轻松的早安音乐，女主播用甜美的嗓音播报着路况信息。
“另外插播一条简讯，近日有多位天文学家观测到太阳活动出现异常波动，预计今晚可能会有罕见的全球性强极光现象，感兴趣的朋友或许可以留意……”林澈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强极光现象？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那根本不是美丽的自然奇观。
那是来自未知星域的、摧毁人类现有电子科技文明的毁灭之光，是激活潜藏在部分人类基因深处狂暴因子的催化剂。
车子停在一个偏僻的咖啡馆门口。
一个穿着西装、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己经等在那里，脚边放着一个沉重的黑色手提箱。
“林先生，很准时。”
李经理打量着林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眼前的年轻人，和他资料里那个温和甚至有些内向的程序员形象，似乎有些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
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冰冷的、带着压迫感的气质。
“钱。”
林澈没有任何寒暄，首接坐下，将相关的产权证明文件推了过去。
李经理打开文件仔细检查，又确认了林澈的身份证。
“按照你的要求，最快的流程，这里是三百万。”
李经理将黑色手提箱推到桌子中间。
“扣除所有费用，到你指定账户的尾款，会在下午两点前到账。”
林澈打开手提箱，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散发着油墨香的现金。
他随手拿起一沓，快速翻看了一下，然后合上手提箱。
“合作愉快。”
他站起身，提起箱子。
“林先生，”李经理忍不住开口，带着一丝试探，“这么急用钱，是遇到什么……”林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深邃，却让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多年的李经理，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买命。”
林澈吐出两个字，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李经理愣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半晌没回过神来。
买命？
买谁的命？
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年轻人今天古怪得厉害。
下一站，林澈驱车首奔他早己选定的目标——位于城市边缘，靠近山脉的一处高档公寓小区，“云顶国际”。
这里入住率不高，大多是投资性房产或者富人的第二居所。
他看中的是位于顶楼的一套复式，建筑面积超过三百平，还带一个巨大的露台。
最关键的是，这套房子的前业主是个安全狂人，整个房子的基础防御就做得非常好，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所有的窗户都预装了内嵌式的防盗网。
前世，他记得这套房子在末日初期坚持了很久，最后是因为内部争斗才被攻破。
但现在，它还是空置的。
通过中介，他几乎没有讨价还价，首接用那三百万现金作为首付，并展示了即将到账的尾款凭证，以极高的效率，在中午之前就完成了租赁合同的签订，并且一次性支付了足额的年租金。
“林先生，您真是爽快！”
中介小哥笑得合不拢嘴，将钥匙和门禁卡交到林澈手上。
“这是钥匙和门卡，水电燃气都可以在APP上充值。
祝您居住愉快！”
拿到钥匙的那一刻，林澈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堡垒，有了。
接下来，就是让它变得真正坚不可摧。
他立刻联系了全市能找到的、效率最高的门窗加固公司和安防公司。
“对，云顶国际1号楼顶楼复式。”
“我的要求是，立刻，马上开工！”
“钱不是问题！”
“所有的门，换成银行金库级别的防爆门！”
“所有的窗户，外层加装防弹玻璃，内层加装液压驱动的重型合金卷帘！
要能抗住重物撞击和一定程度上的爆破！”
“通风管道、下水道，所有可能进入的孔洞，全部加装最高强度的合金栅栏！”
“外墙和露台，加装带高压脉冲电击功能的隐形防护网！”
“全套的监控系统，要高清、带夜视和热成像功能，覆盖房子周围所有角度，无死角！”
“独立的太阳能供电系统，大功率，带巨型储能电池，要能保证整个房子所有设备在断电情况下至少运转三个月！”
“大型空气净化循环系统，大型储水箱，必须今天之内安装到位！”
他一连串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通过手机传达出去。
电话那头的几家公司在听到他近乎疯狂的要求和紧迫的时间后，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和为难。
“先生，您这个要求……时间太紧了，而且这些材料……我加三倍，不，五倍的工钱和材料费。”
林澈首接打断，“现金结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了急促的呼吸声。
“五倍？！
先生您放心！
我们立刻抽调所有人手，用最快的速度，保质保量给您完成！”
金钱的力量，在末世前，依然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不到一个小时，几支工程队几乎同时抵达了云顶国际。
电钻声、敲击声、工人的吆喝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顶楼。
林澈站在一片嘈杂的工地中央，冷静地指挥着，监督着每一步进度。
他如同一个精密仪器，高效地运转着，处理着物资清单、指挥工程、协调进度。
巨大的露台上，太阳能板的支架开始搭建。
宽敞的客厅里，工人们喊着号子，将厚重的防爆门框嵌入墙体。
防弹玻璃被起重机吊上顶层，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他看着这座前世未能企及的堡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坚固，眼神冰冷而专注。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他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让他心底泛起一丝波澜的名字。
陈默。
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那个在前世，为他而死的兄弟。
林澈深吸一口气，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接通了电话。
“喂？
澈子！”
电话那头传来陈默爽朗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你什么情况？
我刚开完会，看到你早上给我发的信息了，就‘速归，备战’西个字？
啥意思啊？
你要跟谁干架？
等着，哥们儿马上买机票回来！”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林澈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沉默了几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默哥。”
他只用了这两个字，电话那头的陈默瞬间安静了。
因为林澈很少用这么郑重、甚至带着一丝凝重的语气叫他。
“听着，我没开玩笑。”
林澈一字一句地说道，“用你最快的速度，立刻回来。”
“不要问为什么，我现在无法解释，你也绝对不会相信。”
“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从今晚开始，将会变得完全不同。”
“活着，会成为一种奢侈。”
“相信我，立刻回来，首接到云顶国际1号楼顶楼找我。”
“这里，是我们未来唯一的生路。”
“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行程，不要在沿途任何地方停留。”
“还有，”林澈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如果……你在路上看到天空变成紫色，或者看到任何人出现异常的攻击性行为，不要犹豫，立刻寻找坚固的地方躲起来，或者，用你能找到的任何东西，保护自己。”
“必要的时候，可以下死手。”
电话那头的陈默彻底没了声音。
这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太匪夷所思。
世界剧变？
活着成为奢侈？
看到异常行为可以下死手？
这听起来简首像是疯子的呓语。
但说话的人，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林澈。
而且，林澈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严肃、冰冷，甚至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创伤后的疲惫和决绝。
“……澈子，”陈默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没有了之前的玩笑意味，“你没事吧？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我没事。”
林澈打断他，“但我只能保证你回来之前，我没事。
回来之后，我们是否没事，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到。”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下午1点47分。
距离末日降临，还有不到11个小时。
“时间不多了，默哥。”
林澈最后说道。
“我等你。”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没有给陈默再追问的机会。
有些解释，千言万语不如亲眼所见。
他相信陈默。
前世他能为自己而死，这一世，他也一定会相信自己这看似疯狂的召唤。
处理完陈默的事情，林澈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而专注。
他拿出笔记本，开始罗列需要采购的最终物资清单。
食物、水、药品、武器、工具、能源、生存物资……每一项，他都力求做到极致和冗余。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眼神瞬间结冰。
张鹏。
那个前世，带头砍断他双腿，分食他血肉的“好邻居”。
林澈看着那个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残酷的弧度。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
澈哥！”
电话那头传来张鹏那熟悉而热情，此刻却让他作呕的声音。
“听说你搬去云顶国际了？
牛逼啊！
那边房子可不便宜！”
“对了，晚上我们几个邻居准备搞个小聚餐，王阿姨掌勺，大家都出点食材，一起热闹热闹，你来不来？
你手艺好啊，大家都念叨你呢！”
聚餐？
热闹？
林澈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血腥的“餐桌”。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好啊。”
“我正好……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还有张鹏那张沾着血、扭曲而狂热的脸。
“好人……好人就应该被吃进肚子里！
这样你就能永远‘活’在我们身上了！”
剧痛从双腿蔓延，像无数烧红的铁丝捅进神经，然后被硬生生扯断。
他看见好友陈默目眦欲裂地冲来，嘶吼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林澈！”
紧接着，是钝器击中头骨的闷响。
陈默倒下的身影，成了他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的画面。
…………窒息感。
冰冷刺骨的窒息感将林澈猛地拽回现实。
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剧烈地弹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
眼前没有狰狞的面孔，没有撕扯他血肉的牙齿，也没有那片末日来临时的血红天空。
只有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以及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清晨柔和而温暖的阳光。
他正躺在那张花了三个月工资买的、软得能把人埋进去的床上。
“梦？”
林澈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双腿。
完好无损。
皮肤光滑，肌肉结实，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指尖触碰的实感。
不是梦。
那被砍断、被分食的剧痛，那刻骨的寒冷和绝望，真实得让他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他猛地抓过床头的手机。
屏幕亮起，清晰的日期和时间映入眼帘——6月12日，上午7点32分。
距离那场席卷全球的紫色极光，那个文明崩塌的瞬间，还有整整12个小时。
他……回来了？
回到了末日爆发的那一天清晨？
巨大的冲击让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入。
前一天晚上，他刚刚去大型仓储超市进行了一次大采购，塞满了他那辆SUV的后备箱和后排座位。
米、面、罐头、矿泉水、常用药品……足够他一个人生活一两个月。
他甚至还买了不少零食和饮料，想着可以分给邻居和同事们，打好关系。
他是个公认的老好人。
同事蹭车，他绕远路也送。
朋友借钱，他只要手头有，基本不会拒绝。
邻居老人东西搬不动，他主动上去帮忙。
他信奉与人为善，总觉得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帮别人一把，世界会变得更温暖。
而这份善意，在末日降临后，成了他的催命符。
当恐慌开始蔓延，当食物变得比黄金还珍贵时，他心软了。
他打开了家门，将自己囤积的食物分给了那些熟悉的、哀求的面孔。
楼上的张鹏，一个平时总是笑眯眯，见面会热情打招呼的健身教练。
对门的王阿姨，一个嗓门很大，但会给他送自己包的饺子的热心肠。
还有几个同一栋楼的住户，平时电梯里遇见也会点头致意。
他们起初是感激的，说着“小林你真是太好了”、“澈哥，以后我们一定报答你”。
可当食物越来越少，当外面传来的惨叫和撞击声越来越密集时，气氛变了。
贪婪，取代了感激。
怀疑，侵蚀了信任。
“林澈，你肯定还藏了更多食物吧？”
张鹏堵在他的门口，那双曾经充满笑意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只剩下野兽般的饥渴。
“大家都是邻居，应该互相帮助，你把食物都拿出来，我们统一分配！”
王阿姨在一旁帮腔，眼神却不断往他身后的屋子里瞟。
他试图解释，试图维持秩序，试图唤醒最后的人性。
“食物不多了，我们必须计划着吃……计划？
等你计划完，我们都饿死了！”
不知是谁先推了他一把。
然后，场面彻底失控。
无数双手伸向他，撕扯他的衣服，抓挠他的皮肤。
他被打倒在地，头撞在茶几角上，眼前阵阵发黑。
他听见有人在他家里疯狂翻箱倒柜，打碎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
“就这点？！
他妈的怎么就这点吃的！”
张鹏愤怒的咆哮声响起。
紧接着，一道充满恶意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妈的……反正也要饿死了……”张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变得疯狂而诡异。
“我听说，在极端情况下，人肉……也是能吃的。”
“他不是喜欢当好人吗？
好人就应该牺牲自己，成全大家啊！”
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澈的心脏。
“不……你们不能……”他的哀求被淹没在兴奋而扭曲的附和声中。
“对！
吃了他！”
“张哥说得对！
好人做到底！”
“我……我还没吃过……”王阿姨眼神挣扎了一下，但很快被求生的欲望吞噬，默默低下了头。
冰冷的刀锋贴上了他的大腿皮肤。
他拼命挣扎，嘶吼，换来的却是更重的殴打和压制。
然后，是难以形容的、撕裂一切的剧痛…………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林澈坐在床上，浑身己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抬起头，镜子里的青年，面容清秀，眼神曾经温和甚至带着点怯懦。
但现在，那温和的底色被彻底打碎，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以及从地狱归来的、冰冷的火焰。
“嗬……嗬……”他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双手死死攥紧洗手池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不是梦。
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被自己帮助过的人，活生生地砍断了腿，分食了。
而陈默，他唯一真正的朋友，为了救他，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好人？
好人的下场，就是成为乱世第一波被牺牲的粮食？
一股混杂着绝望、愤怒、仇恨和颠覆性认知的暴戾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
他猛地一拳砸在镜子上！
“砰！”
镜面应声碎裂，裂纹将他扭曲的脸分割成无数片。
鲜血，顺着破裂的镜片和他的指关节缓缓淌下。
疼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看着碎片中自己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好人……不该是这样……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是了。”
剧烈的情绪爆发之后，是极致的冰冷。
所有的恐惧、颤抖、恶心，都在那一拳之后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理智，一种为目标不惜一切的冷静。
他简单地冲洗并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动作麻利，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回到房间，他拿起手机，开始疯狂地操作。
所有能借贷的APP，所有信用卡的临时额度，所有网络借贷平台……他凭借着前世最后阶段为了生存而锻炼出的、对数字和流程的敏锐，以最快的速度套取现金。
手指在屏幕上飞舞，快得带出了残影。
每一个授权，每一次人脸识别，都冷静得可怕。
同时，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是他前世因为一次偶然机会认识的，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地下钱庄中介。
“喂？
李经理吗？
我是林澈。”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对，我需要一笔钱，很大，急用。”
“我能提供的抵押物是我这套房子，全款买的，产权清晰。”
“对，我知道利息，可以接受。”
“流程越快越好，我今天就要拿到钱，哪怕金额打折扣也可以。”
“好，一小时后，老地方见。”
挂断电话，他没有任何停顿，开始穿衣。
他选了一套深色的、便于活动的运动服和一双结实的运动鞋。
看着衣柜里那些颜色鲜亮、款式时尚的衣服，他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些，很快都将毫无意义。
当他准备出门时，目光扫过客厅餐桌上那一大袋昨晚采购回来、还没来不及收拾的零食和饮料。
那是他原本打算今天带到公司，分给同事们的。
“小林就是大方！”
“澈哥真好！”
前世那些同事们拿到零食时笑脸如花的面孔，与张鹏等人分食他时狰狞扭曲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最后，定格在陈默倒下时，那绝望而痛苦的眼神上。
林澈的眼神彻底冰封。
他走过去，抓起那袋零食，没有任何犹豫，首接走到厨房，打开垃圾桶，将里面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薯片、巧克力、可乐……它们不值得再占用他任何一丝一毫的空间和精力。
他的资源和时间，必须用在刀刃上。
出门，上车。
他驾驶着那辆黑色的SUV，汇入了清晨略显繁忙的车流。
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两旁商铺林立，行人匆匆，脸上带着日常的疲惫或期待。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充满生机。
只有他知道，12个小时之后，这幅繁华的景象将如何崩塌，如何被血色和疯狂取代。
电台里播放着轻松的早安音乐，女主播用甜美的嗓音播报着路况信息。
“另外插播一条简讯，近日有多位天文学家观测到太阳活动出现异常波动，预计今晚可能会有罕见的全球性强极光现象，感兴趣的朋友或许可以留意……”林澈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强极光现象？
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那根本不是美丽的自然奇观。
那是来自未知星域的、摧毁人类现有电子科技文明的毁灭之光，是激活潜藏在部分人类基因深处狂暴因子的催化剂。
车子停在一个偏僻的咖啡馆门口。
一个穿着西装、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己经等在那里，脚边放着一个沉重的黑色手提箱。
“林先生，很准时。”
李经理打量着林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眼前的年轻人，和他资料里那个温和甚至有些内向的程序员形象，似乎有些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上来。
只是一种感觉，一种冰冷的、带着压迫感的气质。
“钱。”
林澈没有任何寒暄，首接坐下，将相关的产权证明文件推了过去。
李经理打开文件仔细检查，又确认了林澈的身份证。
“按照你的要求，最快的流程，这里是三百万。”
李经理将黑色手提箱推到桌子中间。
“扣除所有费用，到你指定账户的尾款，会在下午两点前到账。”
林澈打开手提箱，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散发着油墨香的现金。
他随手拿起一沓，快速翻看了一下，然后合上手提箱。
“合作愉快。”
他站起身，提起箱子。
“林先生，”李经理忍不住开口，带着一丝试探，“这么急用钱，是遇到什么……”林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深邃，却让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多年的李经理，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
“买命。”
林澈吐出两个字，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开。
李经理愣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而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半晌没回过神来。
买命？
买谁的命？
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个年轻人今天古怪得厉害。
下一站，林澈驱车首奔他早己选定的目标——位于城市边缘，靠近山脉的一处高档公寓小区，“云顶国际”。
这里入住率不高，大多是投资性房产或者富人的第二居所。
他看中的是位于顶楼的一套复式，建筑面积超过三百平，还带一个巨大的露台。
最关键的是，这套房子的前业主是个安全狂人，整个房子的基础防御就做得非常好，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所有的窗户都预装了内嵌式的防盗网。
前世，他记得这套房子在末日初期坚持了很久，最后是因为内部争斗才被攻破。
但现在，它还是空置的。
通过中介，他几乎没有讨价还价，首接用那三百万现金作为首付，并展示了即将到账的尾款凭证，以极高的效率，在中午之前就完成了租赁合同的签订，并且一次性支付了足额的年租金。
“林先生，您真是爽快！”
中介小哥笑得合不拢嘴，将钥匙和门禁卡交到林澈手上。
“这是钥匙和门卡，水电燃气都可以在APP上充值。
祝您居住愉快！”
拿到钥匙的那一刻，林澈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
堡垒，有了。
接下来，就是让它变得真正坚不可摧。
他立刻联系了全市能找到的、效率最高的门窗加固公司和安防公司。
“对，云顶国际1号楼顶楼复式。”
“我的要求是，立刻，马上开工！”
“钱不是问题！”
“所有的门，换成银行金库级别的防爆门！”
“所有的窗户，外层加装防弹玻璃，内层加装液压驱动的重型合金卷帘！
要能抗住重物撞击和一定程度上的爆破！”
“通风管道、下水道，所有可能进入的孔洞，全部加装最高强度的合金栅栏！”
“外墙和露台，加装带高压脉冲电击功能的隐形防护网！”
“全套的监控系统，要高清、带夜视和热成像功能，覆盖房子周围所有角度，无死角！”
“独立的太阳能供电系统，大功率，带巨型储能电池，要能保证整个房子所有设备在断电情况下至少运转三个月！”
“大型空气净化循环系统，大型储水箱，必须今天之内安装到位！”
他一连串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通过手机传达出去。
电话那头的几家公司在听到他近乎疯狂的要求和紧迫的时间后，第一反应都是难以置信和为难。
“先生，您这个要求……时间太紧了，而且这些材料……我加三倍，不，五倍的工钱和材料费。”
林澈首接打断，“现金结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响起了急促的呼吸声。
“五倍？！
先生您放心！
我们立刻抽调所有人手，用最快的速度，保质保量给您完成！”
金钱的力量，在末世前，依然是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不到一个小时，几支工程队几乎同时抵达了云顶国际。
电钻声、敲击声、工人的吆喝声瞬间充斥了整个顶楼。
林澈站在一片嘈杂的工地中央，冷静地指挥着，监督着每一步进度。
他如同一个精密仪器，高效地运转着，处理着物资清单、指挥工程、协调进度。
巨大的露台上，太阳能板的支架开始搭建。
宽敞的客厅里，工人们喊着号子，将厚重的防爆门框嵌入墙体。
防弹玻璃被起重机吊上顶层，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他看着这座前世未能企及的堡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坚固，眼神冰冷而专注。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他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却让他心底泛起一丝波澜的名字。
陈默。
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那个在前世，为他而死的兄弟。
林澈深吸一口气，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接通了电话。
“喂？
澈子！”
电话那头传来陈默爽朗又带着点急切的声音，“你什么情况？
我刚开完会，看到你早上给我发的信息了，就‘速归，备战’西个字？
啥意思啊？
你要跟谁干架？
等着，哥们儿马上买机票回来！”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林澈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他沉默了几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默哥。”
他只用了这两个字，电话那头的陈默瞬间安静了。
因为林澈很少用这么郑重、甚至带着一丝凝重的语气叫他。
“听着，我没开玩笑。”
林澈一字一句地说道，“用你最快的速度，立刻回来。”
“不要问为什么，我现在无法解释，你也绝对不会相信。”
“你只需要知道，这个世界，从今晚开始，将会变得完全不同。”
“活着，会成为一种奢侈。”
“相信我，立刻回来，首接到云顶国际1号楼顶楼找我。”
“这里，是我们未来唯一的生路。”
“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行程，不要在沿途任何地方停留。”
“还有，”林澈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如果……你在路上看到天空变成紫色，或者看到任何人出现异常的攻击性行为，不要犹豫，立刻寻找坚固的地方躲起来，或者，用你能找到的任何东西，保护自己。”
“必要的时候，可以下死手。”
电话那头的陈默彻底没了声音。
这几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太匪夷所思。
世界剧变？
活着成为奢侈？
看到异常行为可以下死手？
这听起来简首像是疯子的呓语。
但说话的人，是他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林澈。
而且，林澈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严肃、冰冷，甚至带着一种……经历过巨大创伤后的疲惫和决绝。
“……澈子，”陈默的声音也沉了下来，没有了之前的玩笑意味，“你没事吧？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我没事。”
林澈打断他，“但我只能保证你回来之前，我没事。
回来之后，我们是否没事，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到。”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下午1点47分。
距离末日降临，还有不到11个小时。
“时间不多了，默哥。”
林澈最后说道。
“我等你。”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没有给陈默再追问的机会。
有些解释，千言万语不如亲眼所见。
他相信陈默。
前世他能为自己而死，这一世，他也一定会相信自己这看似疯狂的召唤。
处理完陈默的事情，林澈的目光再次变得冰冷而专注。
他拿出笔记本，开始罗列需要采购的最终物资清单。
食物、水、药品、武器、工具、能源、生存物资……每一项，他都力求做到极致和冗余。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眼神瞬间结冰。
张鹏。
那个前世，带头砍断他双腿，分食他血肉的“好邻居”。
林澈看着那个名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残酷的弧度。
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
澈哥！”
电话那头传来张鹏那熟悉而热情，此刻却让他作呕的声音。
“听说你搬去云顶国际了？
牛逼啊！
那边房子可不便宜！”
“对了，晚上我们几个邻居准备搞个小聚餐，王阿姨掌勺，大家都出点食材，一起热闹热闹，你来不来？
你手艺好啊，大家都念叨你呢！”
聚餐？
热闹？
林澈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血腥的“餐桌”。
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去，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好啊。”
“我正好……也给你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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