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漫过旧时光

南方的八月总像被扔进火炉里的棉花，闷得人喘不过气。

苏晚栀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星泽大学门口时，额前的碎发己经被汗水浸得打了卷，黏在发烫的皮肤上。

校门是爬满爬山虎的欧式拱门，"星泽大学"西个字烫金在阳光下闪得晃眼。

她仰头看了两秒，赶紧低下头去扶行李箱拉杆——轮子不知什么时候卡进了地砖缝，刚才一路拖过来，己经磨出了道浅浅的白痕。

怀里还抱着两样宝贝：一个掉了漆的黑色相机包，装着她用了三年的旧单反；另一个是刚领的新生资料袋，硬壳文件夹边角硌得胳膊生疼。

中文系的报到处设在行政楼前的梧桐树下，可她跟着指示牌绕了两圈，眼前除了攒动的人头，就是举着各院系牌子的学长学姐，红底黄字的"中文系"像藏起来了似的，怎么也找不着。

"同学，让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个清亮的女声，苏晚栀下意识往旁边躲，行李箱的轮子却像生了锈，猛地往反方向一滑。

她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怀里的相机包没抱稳，"啪嗒"一声撞在旁边一个人的胳膊上。

紧接着就是哗啦啦的响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对方怀里散了出来，碰撞的声音混着纸张落地的轻响，在嘈杂的人声里格外清晰。

苏晚栀还没站稳，就看见一道靛蓝色的水流正顺着那人的胳膊往下淌，像条活过来的蓝蛇，迅速钻进对方敞开的衬衫领口。

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首到那抹蓝在米白色的布料上晕开，像滴进清水里的墨，迅速洇成一朵不规则的花，苏晚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撞翻了别人的画具箱，而且，颜料泼在了对方的白衬衫上。

"对、对不起！

"她猛地抬头，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树叶。

站在面前的是个男生，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

阳光从梧桐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他头发上跳着细碎的光。

苏晚栀的视线先落在他衬衫上那片刺目的蓝，心脏狠狠往下沉了沉，再往上移时，撞进了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里。

那是双很干净的眼睛，瞳仁是浅褐色的，像浸在清水里的琥珀，可看人的时候没什么温度，就这么淡淡地落在她脸上，带着点审视，又好像什么都没在看。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鼻梁的线条格外清晰。

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生，苏晚栀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来这个念头，随即又被更强烈的恐慌压下去。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慌忙蹲下去捡散落的画具，手指碰到一支金属画笔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画具箱的锁扣松开了，里面的颜料管、画笔、调色盘滚得满地都是，最显眼的是支被摔得变形的靛蓝颜料，管口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颜料，在地上积出一小滩蓝。

男生也蹲了下来，动作比她稳得多。

他先捡起那个变形的颜料管，用指尖捏住管口止住漏，然后才开始捡画笔，一根一根地捋顺，放进翻倒的画具箱里。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尖沾了点蓝颜料，像不小心抹上去的水彩。

苏晚栀想帮忙，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她怕自己再笨手笨脚地把东西弄坏。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收拾，嘴里不停念叨着"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赔你一件新衬衫吧"，声音小得快听不见。

周围渐渐有人看过来，窃窃私语像小虫子似的钻进耳朵。

苏晚栀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突然想起怀里的相机包，刚才撞的时候好像松了，赶紧抬手去扶，结果手一滑，相机包带彻底脱了手，"咚"一声砸在地上，镜头盖弹开，露出里面的镜头。

"啊！

"她低呼一声，顾不上别的，赶紧把相机抱起来检查。

镜头没事，机身却磕在水泥地上，多了个小凹痕。

这是她攒了半年零花钱买的二手相机，平时宝贝得不行，这会儿看着那个凹痕，鼻子突然有点酸。

"没事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苏晚栀抬头，看见男生己经收拾好画具箱，正站在她面前。

他的白衬衫前襟被染得乱七八糟，靛蓝色的颜料顺着衣料的纹路蔓延，甚至沾到了锁骨的位置，像幅被弄脏的画。

可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生气，也没不耐烦，就只是看着她，眼神里那点疏离好像淡了些。

"相、相机......"苏晚栀把相机抱在怀里，声音带着点哭腔，"你的衬衫......"男生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皱了下眉，似乎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相机包，递给她："没摔坏就好。

""我赔你衬衫吧！

"苏晚栀赶紧接过来，把相机塞进去拉好拉链，"多少钱？

我现在转给你......"她手忙脚乱地摸口袋，才想起手机还在行李箱侧袋里。

"不用了。

"男生拎起画具箱，箱子不轻，他拎着的时候胳膊肌肉线条绷紧，衬得衬衫下的轮廓很清晰，"下次小心点。

"男生似平看出了她的窘迫，淡淡开口：“我先走了。”

“等一下!”苏晚栀脱口而出，见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又赶紧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请、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我...…我想还是做点什么补偿你.…”男生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

夏日的风卷着热气吹过，掀起他衬衫的后摆，露出那片被颜料染蓝的布料，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陆星眠。”

他说，“美术系。”

陆星眠。

苏晚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把一颗冰凉的薄荷糖含进了嘴里，清清凉凉的，却又带着点说不清的余味。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对方却己经转过身，背着那个装着画具的帆布包，朝着美术系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他的背影很瘦，白衬衫的后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那片靛蓝色的印记在浅色布料上格外显眼 像一只停在背上的蓝蝴蝶，随着他的移动，缓缓飞远了。

苏晚栀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拐角，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湿热的空气重新包裹住她，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松节油味道——大概是从陆星眠的画具包里飘来的。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学生证，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有些拘谨，眼神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再抬头时，体育馆的方向传来学姐催促报道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推着行李箱，脚步有些沉重地往前走。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跳再也没能回到原来的节奏。

就像那片被颜料染脏的白衬衫，有些东西一旦被打乱，或许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苏晚栀不知道，这场盛夏里的意外碰撞，会像那颗滴落在白衬衫上的靛蓝颜料，在未来的日子里，晕染出怎样意想不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