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论文还是得再改改啊！”
“不过你别灰心！”
“距离毕业还有段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办公室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宽慰声。
陆晨缓缓起身，一声不吭地把上午刚刚打印的，还散着些许纸墨味的博士毕业论文从桌面上拿了起来。
他的博士毕业论文，已经被红笔画满了叉叉圈圈。
这一刹那间，陆晨怅然若失，像是丢了魂似的。
今年，是他读医学博士的第八个年头！
人生能哪有几个八年啊？！
医学本科五年，硕士三年，博士八年，到现在还没有毕业……
同龄人的孩子都开始打酱油了，他还在学校里熬夜写论文。
陆晨认为是他自己的问题，是他不够优秀，那就拼命地努力。
他平时的生活轨迹，就是科室和实验室两头跑。
他是所有人眼中的模范医生和好学生。
陆晨将自己人生中最好的青春，都献给了医学事业。
但是，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啊！
在这个年龄，没车没房，没女朋友，也没了头发……
平时上门诊，两泡尿要憋成一泡尿才敢去上，尿尿都开始分叉了。
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在吹牛皮，谈天说地，谈工作、谈家庭、谈孩子。
陆晨只能默默坐在一旁听着，压根插不上嘴。
偶尔有几个同学过来寒暄几句，但也是为了他那可怜的医疗资源，可以帮忙挂号看病。
他有时候会问自己，是什么原因让他坚持了八年？
是这么多年父母家人对自己的殷切希望？
是这么多年导师对自己的鼓励和支持？
还是为了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
陆晨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他的思绪缓缓回到了导师办公室。
此时此刻，他站在导师李恒震的面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脸上努力的扯出一丝笑意。
但是这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老师，那我把论文拿回去再改改，到时候麻烦您再给我把把关。”
陆晨心中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毕竟在这八年中，相似的场景在不断的上演。
“嗯，你有这份心就很好。”李恒震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陆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别太有压力，有问题随时来找我，老师永远是你背后的助力。”
陆晨听到这话，内心稍稍安定了些许，“谢谢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嗯，回去休息吧。听说你昨天夜班，做了好几台急诊手术，肯定都没休息好，快回去休息吧。”
正如导师李恒震所说的，陆晨昨晚是心内科导管室夜班，连夜做了五台急诊手术。
一晚上根本就没时间睡，他现在是强撑着内心的一股劲儿。
但凡给个枕头，绝对是倒头就睡。
只不过，现在毕业论文又被毙了，他的睡意已然消散了大半。
和导师道别之后，陆晨准备先回隔壁实验室，收拾好自己的实验物品，再回寝室休息。
来到实验室，陆晨将自己前期的实验数据都汇总起来。
期间，他还碰到了不少师弟师妹，大部分都是导师李恒震的硕士研究生。
他们平时在实验操作上碰到的问题，都会来找陆晨帮忙。
陆晨作为实验室的大师兄，他很有一种责任和担当感，基本上是来者不拒。
相较于导师李恒震，陆晨在整个实验室的地位，可能更像是一个“小导师”。
虽然今天陆晨很累，也想要快点儿回去休息，但还是耐着性子，善意地给大家解答。
在实验室待了半个小时，回答了师弟师妹们一些实验上的难题，陆晨这才准备回寝室。
“咦，我的胸牌呢？”
陆晨刚走出实验室，就发现自己医院的胸牌不见了。
“是不是落在了老师的办公室？”
陆晨想着，便准备回导师的办公室去拿。
这要是被医院行政办公室的人发现上班没有戴胸牌，那又免不了批评教育，甚至通报罚钱。
他快步走到导师办公室门口。
正准备敲门，突然听见了房间里隐隐约约传出导师李恒震的笑声。
陆晨鬼使神差的停下了敲门的动作，屏气凝神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此时，导师李恒震好像是在和谁在打电话。
“放心吧，这次的论文又有着落了！”
“我敢打包票，这次绝对是一流的科研成果，论文初稿我已经看了，和之前几年一样，甚至比以前更出色。”
“我稍微修改一下，改头换面，发到国际期刊上，短时间里没人能发现的。”
“哎，说实话，我真舍不得让他毕业啊！”
“多么好的苗子啊，这八年的时间，给我们产出了多少科研成果啊！”
“要是让他毕业了，我去哪里找这么优质的免费劳动力？”
“还是继续找个理由让他延毕吧！”
导师李恒震刚开始谈话的内容，陆晨还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听着听着，他内心就愈发的震惊和悲愤。
“八年”、“论文”、“延毕”，这几个字眼轮番出现。
李恒震在电话里谈论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啊？！
印象中，原本和蔼可亲的导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偷窃他人科研成果的小偷？
他在这八年时间里写的那些论文，并不是导师嘴中的“垃圾”？
相反，他的毕业论文都是优秀的科研成果，只是被导师李恒震给霸占了！
最可恶的是，他过往的八年青春，被人窃取了！
陆晨额头上的青筋暴露。
他觉得胸腔里有一股血，从身体顺流而上，仿佛要从五窍内喷涌而出。
他想推开大门，大声质问李恒震。
自己心中最尊敬的导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他刚伸出手，想要握住门把手，突然就感觉胸口处传出一阵剧痛。
这种压榨性的胸痛感，在这一霎那间，让陆晨痛得都无法呼吸了。
他缓缓跪坐在办公室门口，紧紧用右手压住自己的胸口。
一股濒死感，在这一刹那间，涌上心头。
作为一名资深的心内科医生，陆晨太明白这些症状意味着什么。
只不过，他脑海中刚刚闪现过这些想法，就突然感到眼前一黑，随后便没了意识。
在黑暗中，陆晨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但是的努力一切好像都是徒劳的。
……
意识之中，那里是一片漆黑。
不知道过了多久。
陆晨缓缓从昏睡中睁开了双眼，
那股源自内心的濒死感，以及胸口的刺痛感已然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脑袋传来的一股昏昏沉沉的感觉。
阳光透过房间窗户的缝隙，懒洋洋的照了进来，在地上映衬出斑驳的印记。
陆晨环顾四周，他这才发现自己并不在病床上，甚至不是在医院里。
发黄的灯泡，油漆都被掉光的书桌，缺了个角的衣柜，铁制的上下铺床。
床头还贴了一张老旧的科比海报。
周围的环境是如此的陌生。
在这种陌生中，竟然还带着一种淡淡熟悉的感觉。
封存在记忆中的影像，缓缓出现在脑海。
这不正是他住了五年的大学寝室吗？！
视线看向窗外，对面那栋墙壁斑驳的寝室楼，正是记忆中的女生寝室楼。
当时寝室的几个哥们，都清楚的知道对面哪一层楼女生穿的是什么颜色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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