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对岸的黑影如鬼魅般消散在雨幕里，沈惊鸿握剑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玄色劲装下摆还滴着水，她却丝毫未觉，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对岸垂柳与矮墙交织的阴影——那片区域紧邻东宫外围的侍卫房，是太子党羽的常活动范围，刚才那道身影，十有八九是东宫派来盯梢的人。
“赵虎，带两队人去对岸搜查，重点查柳树根系与墙根缝隙，若有脚印或衣角碎片，立刻带回。”
沈惊鸿声音冷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方才随她来的巡防司校尉赵虎应声领命，转身挥手，两队身着青色制服的巡防兵迅速涉水过河，靴底踩碎河面的雨泡，动作利落如箭。
苏砚站在沈惊鸿身侧，望着巡防兵消失在对岸雨雾中的身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伞柄上的裂纹。
他方才也瞥见了那道黑影，速度快得不像普通百姓，更像是受过训练的死士——沈惊鸿说只查案不涉党争，可这案子从一开始，就己经缠上了东宫的藤蔓，哪有那么容易摘干净？
“凝香阁的锦缎，你有印象？”
沈惊鸿忽然转头看他，目光落在他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上，方才打斗时溅在他长衫上的泥点己被雨水冲淡，露出衣料原本的米白色，却洗得发薄，袖口还缝着一圈补丁。
苏砚收回目光，点头时声音依旧清淡：“进京那日路过西街，见过凝香阁的招牌，朱红底烫金匾，门口挂着‘专供内府’的木牌，来往的都是马车，车帘绣着世家或王府的纹章，寻常百姓不敢靠近。”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时在阁外避雨，听见伙计跟客人说，阁里的‘冷梅香’是东宫娘娘最爱的款式，每月要采买十斤。”
“冷梅香……”沈惊鸿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的穗子，“林阿绣是西街小绣娘，平日里只接些百姓的活计，怎么会接触到凝香阁的锦缎？
又怎么会跟东宫的玉佩扯上关系？”
雨势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亮，护城河的水面泛着青灰色的光。
赵虎带着一队巡防兵回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脸上带着几分凝重：“统领，对岸柳树下找到这个，没有脚印，像是被人故意留在树根下的。”
沈惊鸿接过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小块黑色丝布，边缘绣着半朵银莲——那是二皇子府的标识。
苏砚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微蹙：“二皇子赵珩？”
他虽寒门，却也听过京城权贵的传闻，二皇子母妃出身低微，全靠岳丈户部尚书扶持，与太子明争暗斗多年，“东宫的玉佩，二皇子的丝布，这案子……这案子，比我想的更乱。”
沈惊鸿将丝布重新包好，塞进腰间的荷包，“先回将军府，你换身干净衣服，吃点东西，咱们再去凝香阁。”
苏砚刚要推辞，就见沈惊鸿己经翻身上马，黑马打了个响鼻，她低头看他，语气不容置喙：“你现在这模样，去凝香阁只会被当成乞丐赶出来，耽误查案。”
话虽硬，却没半分轻视，反倒透着点务实的体贴。
苏砚攥了攥手里的破伞，终究没再拒绝，跟着沈惊鸿的马，一步步往将军府的方向走。
黑马似乎通人性，走得极慢，始终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溅起的泥水都避开了他的衣角。
将军府离护城河不远，约莫两刻钟就到了。
朱红大门敞开着，门房见沈惊鸿回来，忙撑着伞迎上前，看见跟在她身后的苏砚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却没多问，只躬身道：“小姐，厨房温着姜汤，刚熬好的小米粥。”
沈惊鸿点点头，领着苏砚往里走。
府里的路铺着青石板，雨后天晴，石板缝里冒出些青苔，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苏砚跟在后面，看着两旁的雕梁画栋，心里有些局促——他这辈子去过最气派的地方，不过是镇上的县衙，哪里见过这般富丽堂皇的府邸。
“张妈，找身干净的男装，料子软些，尺寸按……”沈惊鸿转头看了眼苏砚的身高，比自己矮小半头，“按我弟弟之前的尺寸找，他去年的衣服应该还合身。”
一个穿着青布围裙的老妇应声上前，打量了苏砚一眼，笑着说：“好嘞，小姐放心，保管合身。”
说着就引着苏砚往偏院走，路过回廊时，苏砚瞥见廊下挂着几幅弓箭，箭囊里的箭羽乌黑发亮，一看就是上等的牛角箭。
“那是将军的弓箭，”张妈见他好奇，笑着解释，“咱们将军是镇国将军，早年在边关打仗，箭术百步穿杨，小姐的武艺，就是将军教的。”
苏砚心里微动——沈惊鸿的武力值，他昨晚己经见识过，徒手接刀刃的狠劲，不像养在深闺的贵女，倒像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将领。
这样的人，却愿意纡尊降贵，给一个寒门书生找衣服、备吃食，到底是惜才，还是另有所图？
到了偏院的房间，张妈把衣服放在床上，又端来一盆热水：“公子先洗漱，姜汤和粥马上就送过来。”
说完就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苏砚看着床上的衣服——月白色的长衫，料子是细棉布，摸起来柔软顺滑，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墨竹，针脚细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旧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下湿透的长衫，换上了新衣服。
衣服果然合身，长度刚好到脚踝，袖口也不紧绷。
刚洗漱完，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沈惊鸿端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碗姜汤、一碗小米粥，还有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咸菜。
“先喝姜汤，驱寒，”沈惊鸿把托盘放在桌上，“你昨晚淋了雨，别着凉，耽误查案。”
苏砚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姜汤，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点辛辣，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
他小口喝着，眼角的余光瞥见沈惊鸿站在窗边，正低头擦拭掌心的伤口——昨晚为了护他，她的掌心被刀割破，此刻伤口己经结痂，却还泛着红，显然没好好处理。
“统领的伤……”苏砚忍不住开口。
沈惊鸿抬头看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小伤，不碍事。”
说着就转移话题，“吃完东西，咱们去凝香阁，你留意阁里的香料，特别是冷梅香，看看能不能找到跟林阿绣指甲缝里相似的粉末。”
苏砚点头，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白面馒头很软，小米粥熬得稠稠的，带着点清甜，他很久没吃过这么热乎的饭了，进京路上，他大多是啃干粮，喝冷水，偶尔在路边摊买碗糙米粥。
吃完东西，两人出门时，赵虎己经备好马车。
马车是乌木做的，车厢宽敞，里面铺着软垫，角落里放着个暖炉，驱散了潮湿的寒气。
沈惊鸿率先上车，苏砚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了进去，尽量靠着角落，避免碰到她的衣角。
“凝香阁的掌柜姓胡，叫胡三，早年是户部尚书家的下人，后来被二皇子提拔，开了这家香料铺，”沈惊鸿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声音淡淡的，“表面上是做生意，实则是二皇子打探消息的据点，东宫也常从他那里买香料，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这次林阿绣的案子，把两边都扯了进来，胡三那边，肯定有线索。”
苏砚坐在一旁，默默记下这些信息。
他发现沈惊鸿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缜密，对京城权贵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人，查案时定然不会遗漏任何细节。
马车走了约莫一刻钟，就到了西街。
凝香阁的招牌果然如苏砚所说，朱红底烫金匾，门口站着两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伙计，见马车停下，忙上前躬身迎接：“不知是哪位贵人驾临？”
沈惊鸿掀开车帘，玄色劲装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巡防司，沈惊鸿。”
伙计的脸色瞬间变了，忙不迭地往里喊：“掌柜的！
巡防司沈统领来了！”
胡三很快从里面跑出来，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锦缎长衫，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闪烁：“不知统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沈惊鸿没动，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店铺：“胡掌柜，昨日护城河里发现一具女尸，是西街的绣娘林阿绣，她身上有你家的锦缎，还有东宫的玉佩，我来问问，你认识林阿绣吗？”
胡三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玉佩：“林阿绣……好像有点印象，是个小绣娘，偶尔来买些便宜的绣线，怎么会……她有没有买过冷梅香？”
苏砚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店铺柜台后的香料罐上，“或者，有没有为你阁里的客人绣过东西？”
胡三愣了一下，眼神躲闪：“冷梅香是专供内府的，她一个小绣娘，怎么买得起……至于绣东西，阁里的绣活都是找城南的绣坊，没找过她。”
沈惊鸿盯着他的眼睛，冷声道：“胡掌柜，我劝你说实话，林阿绣指甲缝里有你家香料的粉末，身上有你家的锦缎，你若是隐瞒，就别怪我以同谋论处。”
胡三的额头渗出冷汗，刚要开口，就听见后院传来“哐当”一声，像是瓷器摔碎的声音。
他脸色一变，忙说：“统领稍等，我去看看后院出什么事了！”
说着就往后院跑，速度快得不像个五十多岁的人。
“不对劲。”
沈惊鸿低声说，起身就追了上去。
苏砚也跟着跑向后院，刚转过回廊，就看见胡三翻过院墙，往巷子里跑，赵虎己经追了上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沈惊鸿站在院墙下，眉头紧锁。
苏砚走到她身边，指着地上的碎片——是个青花瓷碗，碗底印着“凝香阁”的字样，旁边还散落着几张纸，像是账本的残页。
“你看这个。”
苏砚捡起一张残页，上面写着“东宫，冷梅香十斤，银五十两”，还有一行模糊的字迹，像是“二皇子，迷迭香五斤……”后面的字被水浸湿，看不清了。
沈惊鸿接过残页，眼神愈发冰冷：“迷迭香性烈，寻常人用不到这么多，二皇子买这么多迷迭香，做什么？”
苏砚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沈惊鸿：“我进京时，听药铺的伙计说，迷迭香加其他药材，能制成迷药，药效极强，寻常人闻一下就会昏迷。”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伙计的尖叫：“掌柜的！
掌柜的被人杀了！”
沈惊鸿和苏砚对视一眼，迅速往前院跑。
只见胡三倒在店铺的柜台后，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刀柄上刻着东宫的云纹，与昨晚刺杀沈惊鸿的死士所用的弯刀刀柄一模一样。
而柜台后的香料罐倒了一地，其中一个罐子上贴着“冷梅香”的标签，罐口散落着些淡青色的粉末——与林阿绣指甲缝里的粉末，一模一样。
苏砚蹲下身，看着胡三的尸体，又看了看地上的香料粉末，眉头皱得更紧：“东宫的人杀了二皇子的人，这案子，是有人故意挑唆东宫与二皇子的矛盾。”
沈惊鸿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店铺门口的街道，阳光正好，街上人来人往，却没人注意到这家权贵专供的香料铺里，刚刚发生了一场谋杀。
她忽然想起昨晚河对岸的黑影，还有那块二皇子府的丝布——这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局，而林阿绣，只是局中的一颗棋子。
“把尸体抬回巡防司，仔细验尸，”沈惊鸿对赶来的巡防兵说，然后转头看向苏砚，“冷梅香的粉末，你收好，回去比对林阿绣指甲里的样本。”
苏砚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用绢布包起些粉末，放进怀里。
他抬头看向沈惊鸿，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眉眼，却也让她眼底的冷意更甚。
他忽然觉得，自己答应帮她查案，或许不仅仅是为了科举的机会，更是因为，这个看似冷漠的女统领，眼底藏着对真相的执着，让他无法拒绝。
马车驶回巡防司时，沈惊鸿忽然开口：“巡防司旁边有个小院，叫砚心院，以后你就住那里，离查案的地方近。”
苏砚愣了一下，砚心院——以他的名字命名？
他看向沈惊鸿，她依旧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像是只是随口一提。
可苏砚心里清楚，这份看似随意的安排，藏着她对他的信任。
只是这份信任，到底是因为他的查案能力，还是因为他是解开这个局的关键？
苏砚不知道，他只知道，从踏入凝香阁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卷入了这场纷争，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而身边这个霸气的女统领，将会是他接下来查案路上，唯一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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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想起昨晚河对岸的黑影，还有那块二皇子府的丝布——这一切，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局，而林阿绣，只是局中的一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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