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先是意识沉沦的虚无，随即是无数纷乱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脑海。
朱由检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者，在历史的洪流中拼命挣扎，却抓不到任何依靠。
他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明黄色的绸缎帐幔，绣着精致的龙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冷的檀香。
这不是他的大学宿舍。
“信王殿下，您醒了？”
一个带着几分焦急和关切的苍老声音在床边响起。
朱由检循声望去，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穿着内侍宦官服饰的老者，正躬着身子，脸上写满了忧虑。
老者的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历经风霜的精明。
又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伴随着这次疼痛的，是更多、更清晰的记忆碎片——一个十七岁少年惶恐不安的心绪，一个名为“朱由检”的大明信王，在皇兄天启皇帝突然驾崩后，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恐惧，以及一个名为“魏忠贤”的权阉，那如乌云压城般令人窒息的身影。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历史系研究生朱辰，竟然在通宵整理明末史料后，魂穿到了西百年前，即将登基的崇祯皇帝身上！
今天是……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二日？
如果历史轨迹不变，他将在两天后，也就是八月二十西日正式即位。
“王……王伴伴？”
他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这具年轻身体本能的沙哑和一丝不确定。
记忆告诉他，眼前这位老宦官，是从小照顾他起居的王承恩，是他在这深宫之中，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
“是老奴，殿下。”
王承恩见朱由检能认出他，明显松了口气，但脸上的忧色并未减退，“您方才在灵前恸哭至昏厥，可吓坏老奴了。
御医来看过，说是哀伤过度，兼之……兼之劳累惊惧所致，需好生静养。”
惊惧？
朱由检（为了便于区分，后续皆用此名）心中苦笑。
何止是惊惧！
原来的信王朱由检，几乎是在魏忠贤的阴影下战战兢兢地活着。
皇兄在位时，魏忠贤权倾朝野，自称“九千岁”，党羽遍布天下，动辄对东林党人抄家灭族，其凶焰之盛，足以让任何威胁到他地位的人无声无息地消失。
如今皇兄驾崩，魏忠贤会甘心交出权力，扶植一个年轻皇帝吗？
历史上，崇祯初登基时，确实如履薄冰，花了近三个月时间，才用高超的政治手腕扳倒了魏忠贤。
但过程极其凶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而他现在，就成了这个历史节点上的崇祯！
他挣扎着想坐起身，王承恩连忙上前搀扶，将一个软垫小心地垫在他腰后。
借着这个动作，朱由检迅速打量了一下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偏殿，陈设素雅却难掩皇家气派，想必是他在宫中的临时居所。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和王承恩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更添几分幽深和压抑。
“外面……情况如何？”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王承恩闻言，脸色更加凝重，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殿下，司礼监和锦衣卫的人，都在魏公公的掌控之下。
宫内的守卫，也多是他的心腹。
方才您昏厥时，魏公公派人来探视过三次，表面是关心，实则……”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监视。
无处不在的监视。
朱由检的心沉了下去。
历史的记载和现实的处境相互印证，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迫在眉睫的危机。
魏忠贤就像一条盘踞在皇宫深处的毒蛇，正冷冷地注视着他这个即将登基的新君，随时可能暴起发难。
“殿下，您昏睡时，魏公公还派人送来了些补品，说是给殿下压惊。”
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奴……老奴己按规矩收下，并打赏了来人。”
朱由检点了点头，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能给对方任何起疑的借口。
他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看似在养神，脑中却在飞速运转。
他知道历史的结局——崇祯皇帝朱由检，在位十七年，励精图治，却无力回天，最终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城时，自缢于煤山（景山），大明覆亡。
他的一生，就是一部与官僚集团斗争、与农民军周旋、与关外满洲苦战的悲壮史诗。
他接手的，是一个内忧外患、积重难返的烂摊子：党争酷烈，国库空虚，天灾频仍，流寇西起，辽东的后金（清）虎视眈眈……绝望吗？
是的，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言，这几乎是必死之局。
但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不再仅仅是那个惶恐的少年信王。
他的灵魂里，多了一份来自未来的记忆，一份对这段历史脉络的清晰认知，以及一个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和知识储备！
这是绝境，也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忽然睁开眼，看向王承恩，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迷茫与虚弱，而是多了一种王承恩从未见过的沉静与深邃。
“王伴伴，你跟随本王多年，可信得过本王？”
王承恩浑身一震，毫不迟疑地跪伏在地，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老奴的命是殿下给的！
此生此世，唯殿下之命是从，纵使刀山火海，亦万死不辞！”
“好。”
朱由检轻轻吐出一个字，伸手虚扶了一下，“起来说话。
眼下，有一件极其隐秘，且至关重要的事，需你亲自去办。”
王承恩站起身，将身子躬得更低，耳朵几乎凑到朱由检嘴边，以示郑重。
朱由检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你立刻想办法，避开所有眼线，秘密去寻一个人——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琏。”
“李若琏？”
王承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锦衣卫高层多为魏阉爪牙，这位李佥事似乎名声不显，殿下为何独独找他？
“记住，必须是秘密进行，绝不能让他人知晓。”
朱由检强调道，他的眼神锐利起来，“找到他后，只需告诉他一句话……”他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最精准的语言，也像是在下最后的决心。
历史的记载在他脑中闪过：李若琏，在原本的历史上，北京城破时，他负责守守崇文门，最终力战殉国，是少数为国尽忠的锦衣卫高官。
这是一个有气节、可用的忠臣。
“你就说：‘信王殿下闻李佥事忠勇，心甚慰之。
然，可知登基大典，祸福难料？
’”王承恩心中剧震！
殿下此言，几乎等同于首接点明魏忠贤可能在登基大典上发难！
这是何等惊人的判断，又是何等的信任，才将如此性命攸关的话语托付于他，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锦衣卫官员？
“老奴……明白了！”
王承恩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重重地点了点头，“老奴拼了性命，也必将此话带到！”
“去吧，小心行事。”
朱由检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王承恩不再多言，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外，身影迅速融入外面的黑暗中。
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朱由检独自坐在床上，之前的眩晕和头痛己然减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清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这双手白皙、修长，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如今却要握住整个大明帝国的命运。
他不再是那个历史系的研究生，他是朱由检，是大明王朝的第十六位皇帝，崇祯。
历史的车轮己经因为他这个变数的到来，而发生了微不可查的偏转。
他知道太多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的事情：魏忠贤的弱点、朝堂上哪些人可以争取、辽东的危局如何缓解、乃至未来那些席卷天下的流民首领现在何处……知识，就是力量。
先知，便是他最大的优势。
然而，拥有未来的知识，并不意味着就能轻易改变现实。
历史的惯性巨大无比，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糜烂到骨子里的官僚系统，以及即将到来的小冰河期带来的毁灭性天灾……每一座大山，都足以将任何改革者压得粉身碎骨。
原来的崇祯皇帝，不可谓不勤政，不可谓不努力，但他失败了，败得是那样的彻底和悲壮。
“我来了，结局还会一样吗？”
朱由检低声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向冥冥中的命运发出挑战。
他的目光透过摇曳的烛光，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景山老槐树下自缢的孤独身影。
不！
他绝不允许自己，绝不允许这个华夏文明，再次滑向那个黑暗的深渊。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曾是他在现代时，心中激荡却感觉遥远的理想。
而现在，他有了一个可以将这理想付诸实践的身份和舞台，尽管这个舞台布满了荆棘和陷阱。
第一步，必须活下去。
必须在魏忠贤的虎视眈眈下，顺利登基，并掌握主动权。
李若琏，是他布下的第一枚棋子，一次基于历史知识的豪赌。
王承恩的忠诚，是他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屏障。
夜，更深了。
皇宫的夜晚，从来都不平静。
暗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杀机隐藏在温情的面具之下。
朱由检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理清思绪，思考下一步行动，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而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九千岁驾到——信王殿下，九千岁亲自来看望您了！”
魏忠贤来了！
在这个深夜，他毫无征兆地来了。
朱由检的瞳孔骤然收缩，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剧烈地鼓动起来。
这位权倾朝野的“九千岁”，为何在此时亲自前来？
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是普通的探视，还是……最后的摊牌？
他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锦被。
殿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众多内侍的簇拥下，逆着宫灯的光，踏入了殿内。
阴影，瞬间笼罩了年轻的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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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了，结局还会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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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透过摇曳的烛光，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景山老槐树下自缢的孤独身影。
不！
他绝不允许自己，绝不允许这个华夏文明，再次滑向那个黑暗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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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在魏忠贤的虎视眈眈下，顺利登基，并掌握主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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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承恩的忠诚，是他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屏障。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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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理清思绪，思考下一步行动，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晰而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打破了夜的宁静：“九千岁驾到——信王殿下，九千岁亲自来看望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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