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宜阿毛(铁屋的回声)完整版免费在线阅读_《铁屋的回声》全集在线阅读
作者:扬州简瑞
军事历史连载
军事历史《铁屋的回声》是大神“扬州简瑞”的代表作,伯宜阿毛是书中的主角。精彩章节概述:新作品出炉,欢迎大家前往番茄小说阅读我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你们的关注是我写作的动力,我会努力讲好每个故事!
2025-09-30 16:40:08
天气放晴了两日,积雪消融,露出青石板路面上污黑的泥泞。
镇上的墟场,却因了这难得的晴日,比往常更添了几分虚张的热闹。
伯宜被母亲催逼着,出来“沾些活气”。
他本不愿,但整日困在书房里,对着那册永远读不完的《嵇康集》,也实在闷得发慌。
肺部的隐痛似乎好些了,他便披了件灰鼠皮的袍子,围了围巾,踱出院门。
赵家宅院离墟场不远,隔着一道弯弯的河道。
河上的石桥唤作“万安桥”,名字是吉利的,桥栏上的石狮子却早己风化得面目模糊,只剩几个浑沦的轮廓,默对着桥下近乎凝滞的绿水。
伯宜走过桥时,看见几个妇人正蹲在石阶上捶洗衣物,棒槌起落,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在水面上传出老远。
她们高声谈笑着,说的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声音尖锐而快活,仿佛这世上并无什么值得忧愁的事。
伯宜从她们身边走过,她们的声音便低了下去,投来些好奇的、又带着几分敬畏与疏远的目光。
他知道,在她们眼里,自己是赵家的少爷,是“读书人”,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墟场的气味扑面而来。
那是种复杂的、浓烈的、活生生的气味。
新蒸的糯米糕甜腻腻的香,混着牲畜粪便的臊臭,油炸果子的焦油气,鱼腥气,土布上太阳晒过的味道,还有众人身上散发出的、热烘烘的汗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强大的、不容分说的现实的力量,几乎让伯宜有些晕眩。
他站定了,微微喘息。
场子是用黄土地碾实的,坑洼处积着前日的雪水,映着灰白的天光。
各式各样的摊子挤挤挨挨。
卖山货的,面前摆着竹笋、香菇、干辣椒;卖农具的,镰刀、锄头闪着冷硬的铁光;卖针头线脑的,色彩斑斓的丝线在阳光下有些刺眼;还有卖馄饨、卖烧饼、卖凉粉的,锅灶里冒出的白气,与人们呵出的白气混成一团,使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朦胧。
人声鼎沸,讨价还价声,吆喝叫卖声,熟人相遇的寒暄声,孩子的哭闹声,嗡嗡地汇成一片巨大的喧响,像一锅滚沸的水。
伯宜在这喧响里走着,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的长衫在这短打衣衫的人群中,显得有些扎眼。
人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缝隙,那缝隙又在他身后迅速合拢。
他感到一种无形的隔膜,比书房那扇冰冷的门更厚,更难以穿透。
他来这里,原是想寻找一点“活气”,此刻却更深刻地感到了自己的孤独。
他在一个卖字画古董的摊子前停下。
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瓜皮帽,抄着手,见伯宜衣着体面,立刻堆起笑脸:“少爷,看看?
有刚收上来的好物件,前明的扇面,董其昌的字……”伯宜随手拿起一方砚台,灰扑扑的,刻着些缠枝花纹,雕工粗劣。
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方端砚,温润如玉,呵气成云,是祖上传下来的,父亲平日轻易不许人碰。
那方砚,和眼前这方,同是砚台,却隔着天渊。
正如他自己,和这墟场上为了一文钱争得面红耳赤的人们,同是人,却也隔着看不见的鸿沟。
“这砚,多少钱?”
他随口问。
“少爷好眼力!
这是宋坑的,您看这纹路……便宜,三百文。”
老头凑近些,压低声音,仿佛在透露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伯宜笑了笑,放下砚台。
他知道这是赝品,连清末的仿品都算不上。
这墟场上,真东西少,假东西多,人们就在这真真假假里,讨着生活。
他正要走开,目光却被旁边摊子的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个卖泥塑玩具的摊子。
摊主是个脸色黧黑的汉子,蹲在地上,闷头用模子磕着泥坯。
摊上摆着些胖娃娃、大阿福、孙悟空、猪八戒,涂着大红大绿的颜色,鲜艳得有些俗气。
然而,在这些常见的玩意儿旁边,却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泥塑。
那塑的不是神仙鬼怪,也不是戏剧人物,而是一个读书人的模样。
穿着长衫,戴着方巾,身子微微佝偻着,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塑工算不上精细,甚至有些笨拙,但那神态,却莫名地抓人。
尤其那双眼睛,只是两个小小的凹坑,未加点染,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与嘲讽。
伯宜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这泥塑,让他无端地想起了孔乙己,甚至,想起了某个时刻镜子里的自己。
“这个,怎么卖?”
他指着那泥塑问。
汉子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了看伯宜,又看了看那泥塑,瓮声瓮气地说:“这个不卖。”
“不卖?
摆着作甚?”
“这是俺瞎捏的,摆着……摆着玩儿。”
汉子似乎有些窘,用沾满泥巴的手挠了挠头。
“瞎捏的?”
伯宜蹲下身,拿起那泥塑。
泥胚是凉的,粗糙的质感摩挲着指尖。
“捏的是谁?”
“谁也不是。”
汉子低下头,继续磕他的泥坯,“就是……就是心里有那么个影儿,就捏出来了。
读书人,唉,念书念傻了似的。”
“念书念傻了……”伯宜喃喃地重复着,仔细端详着泥塑那悲喜莫辨的脸。
这墟场上的一个粗汉,竟能用泥土捕捉到这样一种神韵?
是丁,他见过的,那些落魄的文人,那些挣扎在体面与生存边缘的“孔乙己”们,他们的魂灵,或许早己被这些沉默的民众看在眼里,甚至,带着一种模糊的怜悯与讥诮,塑成了形。
他正沉吟间,忽听得墟场那头一阵骚动,人声像被劈开了一道口子。
吆喝声、议论声低了下去,一种紧张的、看热闹的兴奋感弥漫开来。
人们像潮水般向那边涌去,又保持着一种谨慎的距离。
“让开!
让开!
军爷办事!”
几声粗暴的呵斥传来。
伯宜站起身,望过去。
只见几个穿着灰布军装、背着枪的兵士,推搡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被推搡的人,正是刘棺材铺的阿西!
才几天工夫,他几乎变了形。
脸上青紫纵横,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破旧的棉袄被撕扯得露出了灰黑的棉絮,双手被反绑着,踉踉跄跄。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纸,跳上了一个卖粮食的台子,用力咳了两声,开始向人群喊话。
“乡民们!
都听着!
此人刘阿西,勾结乱党,图谋不轨,经查证属实!
奉上峰命令,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锅,随即又死寂下去。
无数双眼睛,惊恐的,麻木的,好奇的,甚至带着些许嗜血般兴奋的,齐刷刷射向台子上军官那张油腻的脸,和台下阿西那委顿的身影。
伯宜的呼吸骤停了。
他看见阿西抬起头,用那只好眼睛茫然地扫视着人群,目光空洞,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看见了人群里的刘家嫂子,她像疯了一样要往前冲,却被两个邻居死死地抱住,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却被更大的喧哗淹没了。
“冤枉……俺冤枉啊……”阿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微弱的、绝望的申辩,像垂死的蚊子哼唧。
“冤枉?”
军官狞笑一声,扬了扬手里的纸,“这就是铁证!
还敢狡辩!”
他不再多言,朝士兵们一挥手。
伯宜浑身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见一个士兵端起了枪,枪口对准了阿西的后脑。
那乌黑的枪口,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阿西脸上瞬间扭曲的恐惧,军官冷漠的眼神,围观者张大的嘴巴,刘家嫂子瘫软下去的身体……他应该做点什么?
冲上去?
阻止他们?
他是赵家的少爷,他或许……或许能说上一句话?
可是,说什么?
证据?
法律?
他父亲那晚冰冷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那是军政府拿人!”
军政府,枪杆子,这就是最大的“理”。
他感到双腿像灌了铅,喉咙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只是一个看客,和周围这些伸长脖子的人一样,一个无能为力的看客。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墟场的喧嚣。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刺进了每个人的耳膜。
阿西像一截被砍倒的木桩,首挺挺地扑倒在地,红的白的东西,溅在污浊的泥地上。
人群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
伯宜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他抬起头,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
他看见士兵们像完成了一件寻常差事,开始驱散人群。
军官跳下台子,掏出手绢擦了擦手。
围观的人们,在短暂的震惊后,开始窃窃私语,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慢慢地散开。
很快,就有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讨价还价,仿佛刚才那血腥的一幕,不过是墟场上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连那摊泥塑的汉子,也只是朝那边望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磕他的泥坯了。
生活,或者说,生存,以其强大而麻木的惯性,迅速吞噬了这短暂的死亡。
只有刘家嫂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根细而坚韧的丝线,缠绕在墟场上空,久久不散。
但也很快被更多的声音盖过去了。
伯宜呆立在原地,手脚冰凉。
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
他看着地上那一滩渐渐凝固的暗红,看着阿西那蜷缩的、逐渐僵硬的尸体。
这就是死。
如此轻易,如此草率。
一条鲜活的人命,转眼就成了墟场一隅无人敢近的污迹。
什么新思想,什么旧道德,在绝对的暴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忽然想起《嵇康集》里的句子:“欲寡其过,谤议沸腾;性不伤物,频致怨憎。”
嵇康之死,尚有《广陵散》的绝响,尚有太学生的请愿,尚能引发千年的叹息。
而阿西的死,算什么呢?
不过像一只蚂蚁,被无意间踩死了,除了他可怜的娘,又有谁会在意?
在这片土地上,这样的死,恐怕每天都在发生,寻常得如同日出日落。
他感到一种深刻的虚脱,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为自己刚才的怯懦,也为这迅速恢复“正常”的墟场,为这麻木的、善于遗忘的众生相。
那无形的“铁屋”,此刻在他感觉里,不再是抽象的比喻,而是具体可感的了。
它就是这墟场上麻木的人群,就是那军官冷漠的脸,就是他自己无法冲破的怯弱,就是这迅速掩盖血迹的泥土和即将再次响起的、为生计奔波的喧嚷。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泞里。
经过那个泥塑摊子时,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读书人模样的泥塑。
泥塑脸上那悲喜莫辨的神情,此刻在他看来,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是在嘲讽阿西的天真?
还是在嘲讽他伯宜的懦弱?
抑或是,嘲讽这整个荒谬而残酷的人世间?
他摸出几个铜板,塞到那愣怔的汉子手里,拿起那个泥塑,紧紧攥在手里。
泥塑粗糙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他头也不回地走过了万安桥。
身后的墟场,人声依旧鼎沸,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只有那浓重的血腥气,似乎还追随着他,久久不散。
回到书房,他将那泥塑放在书桌上,与那册《嵇康集》并排。
然后,他推开窗,寒冷的空气涌进来。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自家院落那高高的、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防火墙。
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那声枪响,不仅杀死了阿西,也击碎了他内心深处某种自欺欺人的东西。
寒风吹在他脸上,他感到一种火辣辣的痛。
这痛,不是来自肺叶,而是来自一个更深处、他从未真正审视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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