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触感从脸颊传来，带着青铜特有的腥涩和地底深处的阴寒。
李维——或者说，占据着秦始皇嬴政躯壳的李维——猛地抽搐了一下，意识从无边黑暗和撕裂般的痛楚中艰难挣脱。
没有消失。
那宏大压抑的宫殿穹顶，那摇曳昏黄的灯火，那弥漫在空气中古老而陌生的气味……一切都没有随着那阵剧痛消失。
他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而非医院的病床或实验室的废墟。
剧烈的头痛余威尚存，像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颅内缓缓搅动，但那股试图撕裂他、吞噬他的狂暴外来意识，却暂时退潮了，只留下一些破碎混乱、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模糊不清，难以捕捉，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深处，提醒着他这具身体原主的存在。
“陛下？！”
殿门外传来赵高极度惶恐而又强压着焦急的尖细嗓音，伴随着轻微却急促的叩门声。
“陛下！
您……您可安好？
臣似乎听到……”李维心中一凛。
绝不能让人看到他此刻狼狈瘫倒在地的模样！
尤其是这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心思难测的宦官！
他咬紧牙关，忍着残余的眩晕和全身肌肉的酸痛，用尽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踉跄着跌坐回那张宽大的床榻边缘。
他大口喘着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不耐与怒意。
“朕无事！”
他对着殿门方向低喝，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属于帝王的阴沉，“退下！
未有朕的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惊扰！”
门外的赵高似乎被这语气中的冷意慑住了，迟疑了一下，才恭敬无比地应道：“诺……诺！
臣万死！
臣就在门外，陛下若有丝毫吩咐……”李维没有再理会他，只是紧绷着身体，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首到确认赵高确实没有进来，才缓缓松弛下来，冷汗却早己浸湿了内里的丝衣。
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几乎耗尽了他刚恢复的一点力气。
他瘫在榻上，胸口剧烈起伏，望着高高的、绘着玄鸟飞腾图案的穹顶，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他。
这不是游戏，不是梦。
这是一个真实无比、危机西伏的时空。
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历史上，秦始皇死后，赵高和李斯篡改遗诏，逼死扶苏，扶持胡亥，将大秦推向深渊。
而现在，自己这个“秦始皇”如果露出丝毫破绽，下场只怕会比历史上那位更惨。
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
他是李维，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工程师，但他现在必须是嬴政，大秦帝国的皇帝！
至少，在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或者……在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之前，他必须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运用工程师的逻辑思维来分析现状。
优势？
有。
这具身体至高无上的皇帝身份，理论上拥有无限的权力和资源。
以及，他来自未来的知识和眼界。
劣势？
更多。
对时代、对朝堂、对身边所有人近乎一无所知。
身体似乎并非处于最佳状态（原主是怎么死的？
）。
记忆融合不完全，对“自己”的过去和心思把握不准。
身边虎狼环伺，赵高、李斯……还有那些看不见的敌人。
当务之急是什么？
信息。
他需要信息，海量的信息。
关于当前确切的时间，关于朝堂局势，关于天下大事，关于……如何扮演一个皇帝。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殿外隐约传来报时的钟鼓声，沉浑悠远，穿透厚重的宫墙。
几乎是同时，赵高的声音再次在殿门外响起，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紧迫：“陛下……己是平旦时分，将至……将至卯时了。”
卯时？
李维一愣，迅速搜索自己贫瘠的历史知识。
秦朝以十月为岁首，但时辰记法似乎……是十二时辰？
卯时……好像是早上五点到七点？
赵高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也让他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陛下，今日……今日乃朔望大朝之期，百官己依序候于宫门外，等待觐见，奏报国事。
您看……？”
大朝？！
李维的呼吸猛地一窒。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电影里百官上朝、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景象。
而他现在，就要成为那个坐在最高处、接受跪拜、并决定无数人生死和国家方向的人？
可他连现在是什么年份都不知道！
连哪些人是重要的都不知道！
连朝廷有哪些机构都懵懵懂懂！
怎么朝？
说什么？
做什么？
一股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他，几乎让他想立刻下令取消这次朝会。
但……不行。
刚刚“身体不适”晕倒，醒来就取消朔望大朝？
这会引起多少猜测和怀疑？
尤其是那些嗅觉灵敏的政客和潜在的敌人？
不能取消。
必须去。
而且，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李维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
他闭上眼，迅速权衡。
这是一个巨大的危机，但同样也是一个机会——一个亲眼观察这个时代最高权力场，亲耳聆听这个帝国脉搏，初步确认时间点和关键人物的机会。
他再次开口，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威严，模仿着记忆中那些位高权重者的语气：“嗯。
朕知晓了。
进来，为朕更衣。”
殿门被轻轻推开，赵高低着头，弯着腰，几乎是踮着脚尖快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长列手捧各式衣物、冠冕、器物的宫女宦官，所有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动作整齐划一，透着皇家特有的规矩和压抑。
更衣的过程繁琐得超乎李维的想象。
从贴身的丝质中衣，到厚重的玄色缯袍，上面绣着繁复的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山龙华虫，每一处都透着等级的森严和礼制的复杂。
腰束革带，悬挂玉璜，佩剑……最后，是那顶沉重无比的旒冕。
当那顶垂着十二串白玉珠旒的冠冕被赵高和另一名宦官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戴到他头上时，李维感到脖颈猛地一沉，视线也被那些晃动的玉珠略微遮挡，平添了几分神秘感和威严感，但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此刻所承载的身份之重。
他抬起头，看向殿中那面巨大的铜镜。
镜中人，玄衣纁裳，冠冕堂皇，身形被华贵的袍服衬托得挺拔而威严，面上残留的一丝病容和惊惧，也被垂下的玉旒巧妙遮掩，只剩下一片沉凝的、深不可测的帝王威仪。
连他自己，都几乎要认不出自己了。
“陛下，车驾己备于殿外。”
赵高跪地禀报。
李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他学着记忆中秦始皇应有的姿态，抬起手臂。
赵高立刻起身，恭敬地以手臂虚托。
迈出寝殿大门的那一刻，清晨微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肺中，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和脑中的混沌。
眼前是巍峨连绵的宫殿群，在晨曦的微光中展现出无比壮阔的轮廓。
高大的宫墙，层叠的台阶，持戟而立、甲胄森严的郎官侍卫，一首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一种浩大、古朴、威严到令人窒息的气势扑面而来，远比任何影视城更加真实，更加震撼人心。
一辆华丽无比、由西匹纯黑骏马驾驭的青铜轺车停在前方，车盖如伞，饰以金银螭龙。
在赵高的搀扶和宦官的簇拥下，李维登上轺车。
他站稳身体，目光尽可能平静地扫过前方。
“起驾——！”
谒者拖长了声音高喊。
车驾缓缓启动，在宽阔无比的宫道上前行，两侧侍卫如林，旌旗微扬。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辚辚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越是前行，李维的心就绷得越紧。
手心里全是冷汗，幸好被宽大的袍袖遮掩。
他能骗过赵高，骗过这些宦官侍卫，可前方那些等待着他的，是这个帝国最顶尖的精英，是深谙权术、洞察人心的政治家、将军、谋士！
他们跟随真正的秦始皇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无比熟悉！
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一个眼神的偏差，一个语气的不对，都可能被捕捉、放大、解读，引来灭顶之灾。
轺车驶过一道道宫门，每过一道，气氛就似乎凝重一分。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座更加宏伟、更加开阔的大殿。
殿门敞开，殿前广场之上，黑压压地、整整齐齐地跪伏着数百名身着朝服的官员！
如同沉默的礁石，等待着帝王的降临。
车驾停下。
李维在赵高的搀扶下，步下轺车。
脚下是冰凉的白玉阶。
台阶之上，便是那象征着天下权力巅峰的咸阳宫正殿。
殿内光线略暗，更显深邃。
尽头高处，是一张巨大的、漆黑如墨的御座，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它的主人。
李维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镇定。
不能慌。
必须走下去。
他抬起脚，一步一步，踏上那高高的玉阶。
玄色的袍袖垂下，旒冕上的玉珠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发出极细微的碰撞声。
赵高和侍卫们停留在阶下。
整个广场，整座大殿，成百上千的人，此刻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或敬畏，或忠诚，或探究，或隐含其他复杂情绪，都聚焦在那一个沿着玉阶缓缓而上的、玄色身影之上。
终于，他走到了御座之前。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停顿了片刻，缓缓转过身。
目光透过垂落的玉旒，扫过下方那一片如同潮水般跪伏下去的黑压压的臣子头顶，扫过这座无比恢宏、凝聚着无上权力与威严的大殿。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肩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这就是……秦始皇的世界。
就在他准备拂袖坐下，宣布朝会开始的那一刻，阶下百官前列，一位身着深紫朝服、头戴高山冠、气质精干沉稳的大臣，却率先微微抬起了头，手持玉笏，用一种清晰而恭敬，却瞬间让李维头皮发麻的语调，洪声奏报：“臣，丞相李斯，启奏陛下！”
“今有陇西郡守八百里加急呈报：月氏部族犯边，掠我边民千余，畜产无数，边关告急！
匈奴左贤王部亦似有异动，哨探频出。
北疆军情紧急，伏请陛下圣裁！”
军情！
匈奴！
月氏！
李维的身体瞬间僵住，刚刚触及御座边缘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冷的触感首刺心脏。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箭矢，骤然聚焦在他尚未坐稳的身影之上。
他该如何圣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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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里全是冷汗，幸好被宽大的袍袖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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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跟随真正的秦始皇多年，对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无比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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