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惊呼声像颗石子砸进结冰的湖面，瞬间震碎了雪坡上的死寂。
黄毛恶犬的耳朵 “唰” 地竖成两支枯草，泛着绿光的眼珠猛地从李青脸上挪开，僵硬地转向声音来处。
它嘴角的涎水还在往下淌，滴在雪地上融出一小圈深色的印子，尾巴却从夹紧的姿态绷成了硬邦邦的棍子，喉咙里滚出 “呜呜” 的低吼，带着被打断好事的警惕 —— 显然，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声，暂时压过了它对 “嘴边肉” 的渴望。
李青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像要撞碎肋骨。
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
刚才被恶犬的腥臭味熏得几乎窒息，此刻借着恶犬分神的间隙，他拼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又一声啼哭。
这声音比之前更弱，像风中快熄灭的烛火，断断续续裹着婴儿的软糯，却藏着成年人的急切 —— 他怕那对赶来的人听不见，怕他们嫌麻烦转身就走，更怕恶犬回过神来，再没给第二口喘气的机会。
“呜…… 哇……”细弱的哭声飘在风里，刚好落进刚拐过树林拐角的两人一驴耳中。
走在前头的中年汉子约莫西十岁，灰扑扑的短褐打满补丁，袖口磨得发亮，针脚歪歪扭扭像爬着蚂蚁，一看就是缝补了无数次的旧物。
他脸膛冻得通红，颧骨高耸，下巴上的胡茬拉碴发硬，手里牵着头瘦驴 —— 驴 的睫毛根根分明，背上搭着个破布包袱，毛纠成一团团雪疙瘩，此刻正不安地甩着尾巴，鼻子喷着白气，蹄子在雪地里轻轻刨着坑。
汉子身后跟着个妇人，头上裹着块洗得发白的旧棉巾，边缘磨得起了毛，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双通红的眼睛。
她嘴唇冻得发紫，双手揣在袖筒里，身子佝偻得像株被冻弯的芦苇，显然是被寒风刮透了。
听见那声微弱的啼哭，妇人脚步猛地顿住，眼睛一下子亮了，慌忙拽住前头汉子的衣角：“有德！
你听见没？
是娃的哭声！”
这汉子正是李有德，妇人是他的妻子张氏。
两人刚从镇上给地主王家交完租子，怀里揣着仅剩的半袋粗粮，本想赶在天黑前回家 —— 家里还有两个娃等着喝稀粥，却没料到会在这荒僻雪坡撞见孩子的哭声。
李有德停下脚步，皱着眉侧耳细听。
风里确实裹着丝若有若无的啼哭，细得像蚊子叫，却又真切得扎耳朵。
他牵着驴往前挪了两步，拨开挡眼的矮树枝，视线 “唰” 地落在雪坡上 —— 那只黄毛恶犬背对着他们，而恶犬身前的雪地里，裹着团破布的小东西正微微发抖，不是婴儿是什么？
“哎呀！
是个弃婴！”
张氏看清那团破布的模样，眼睛瞬间红了，猛地就想往雪坡上冲，“这娃咋扔在这儿？
眼看就要被狗咬了！”
可她刚迈出去的脚还没落地，手腕就被李有德死死拽住了。
李有德的手糙得像老树皮，掌心全是厚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拽着张氏的手腕，声音里满是被生活压垮的无奈：“你站住！
咱们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捡个娃回去？
你忘了？
家里两个娃还等着这半袋粗粮熬粥，存粮就剩两升糙米了，开春再不下雨，地里的麦子都要旱死，咱们俩饿着没关系，再添个小的，三个娃都得跟着遭罪！”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喘不过气的疲惫。
去年夏天闹蝗灾，地里收成减半，今年冬天又冷得邪乎，地主王家还涨了租子，他们夫妻俩起早贪黑刨地、帮工，也只够让两个娃不饿死，有时候还得靠挖野菜充饥，哪里还有力气养个来路不明的弃婴？
张氏被他拽得一僵，转头看向李有德，眼睛里的急切慢慢变成了委屈，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泪珠砸在雪地上，瞬间冻成小小的冰粒，她指着雪坡上李青那冻得发紫的小拳头，声音带着哭腔：“可再难，他也是条命啊！
你看他冻得那样，总不能看他冻死在雪地里吧？”
李青躺在雪地里，虽然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却能看见张氏指着自己时泛红的眼眶，能看见李有德皱得能夹死蚊子的眉头。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 这对夫妇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要是他们因为家里有两个娃、怕养不起而走了，他今天肯定活不成！
他又试着哭了一声，这次的哭声比刚才稍大些，带着刻意的委屈。
小肩膀微微发抖，冻得发紫的小拳头紧紧攥着襁褓，连掌心的半块玉佩都被攥得更紧了，冰凉的玉佩贴着皮肤，却莫名给了他点底气。
张氏看见他发抖的小身子，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用力挣了挣李有德的手，声音也提高了些：“有德！
咱们勒紧裤腰带，多挖点野菜，总能多养活一个！
大娃六岁就会喂鸡，二娃西岁也能捡柴，他们懂事，肯定能理解！”
李有德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的神情从无奈变成了挣扎 —— 家里的两个娃确实懂事，大娃上次还把自己的稀粥分给二娃，可正是因为懂事，他才更心疼，要是再添个婴儿，三个娃的口粮都得减半，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忍心让娃们跟着饿肚子？
可他转头看向雪坡上的李青，风还在刮，雪沫子吹在那小小的襁褓上，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
那只黄毛恶犬似乎不耐烦了，转过头来，绿幽幽的眼睛再次盯上李青，喉咙里的低吼更响了，前爪在雪地上刨着，像是随时要扑上来。
“妈的！”
李有德突然低骂一句，眼里的犹豫被决绝取代。
他咬了咬牙，猛地解开身上的旧棉袄 —— 棉袄里的棉絮都露了出来，有些地方还结了硬块，显然是穿了好几年的旧物。
他把棉袄递给张氏，大步往雪坡上走：“罢了！
总不能真看着他冻死在雪地里！”
张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笑，连忙跟上他的脚步，还对着恶犬喊：“畜生！
滚开！”
黄毛恶犬看见有人过来，先是往后退了两步，喉咙里发出凶狠的低吼，可看见李有德虽没拿家伙，眼神却凶得很，再加上张氏在旁边吆喝，它犹豫了一下，最终夹着尾巴往树林里退了几步，却没走远，站在树林边，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们，像在等机会。
李有德没管恶犬，快步走到李青身边，蹲下身。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碰坏了这小小的娃。
他小心翼翼地把李青从雪地里抱起来，破襁褓薄得像层纸，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孩子身上的寒意，还有那攥得紧紧的小拳头。
“这么小的娃，扔在这儿真是造孽……” 李有德低声说了句，语气里满是怜惜。
他把李青放进旧棉袄里裹紧，用自己的体温暖这个快冻僵的孩子。
棉袄虽旧，却带着李有德的热气，李青被裹在里面，瞬间感觉到暖流裹住自己，冻得发僵的身体慢慢有了知觉，他下意识地往暖和的地方缩了缩，小鼻子蹭了蹭李有德的胸口。
李有德感受到怀里的小动作，脸上露出丝难得的笑，站起身对张氏说：“走，回家！
跟娃们说，以后多了个弟弟！”
张氏连忙点头，把棉袄递还给李有德，又帮他扣好扣子，生怕冷风灌进去冻着孩子。
两人牵着瘦驴，刚要往家的方向走，身后突然传来道粗哑的喊声，满是蛮横：“李有德！
你怀里揣的啥？
停下！”
李有德和张氏的脚步同时顿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慌。
这声音他们太熟悉了 —— 是地主王家的狗腿子赵三！
李有德慢慢转过身，就看见赵三扛着根鞭子，从雪坡下面往这边走。
赵三穿着件还算厚实的棉袄，脸上带着横肉，走路一摇一摆，手里的鞭子时不时甩一下，抽在雪地上发出 “啪” 的脆响。
他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李有德怀里鼓起来的地方，显然看出了不对劲。
李有德下意识地把李青抱得更紧了，手心开始冒汗 —— 王家是这附近的地主，赵三是王家最得力的狗腿子，平时就喜欢仗势欺负村里人，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捡了个弃婴，指不定会借着 “来路不明” 找茬，到时候别说养孩子，家里的两个娃都可能受牵连。
风又刮起来了，雪沫子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李有德站在雪坡上，看着越来越近的赵三，心里暗暗叫苦 —— 刚把孩子救下来，怎么就遇上赵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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