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小默几乎没怎么合眼。
裁剪声、细微的捆扎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哭泣呢喃，断断续续地响了大半夜，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探着他紧张的神经。
他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惊动了什么。
首到天快蒙蒙亮时，那些声音才彻底消失，他才在极度的困倦中迷糊过去。
醒来时，雨己经停了，阳光透过贴了红纸的窗户玻璃，在铺子里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香烛纸钱的味道依旧浓郁，纸扎童男童女安静地立在角落，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小默爬起床，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往外窥探。
铺面己经收拾整齐，二爷像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后的竹椅上，闭着眼，似乎在打盹，手指间依旧夹着那熟悉的土烟。
工作间的布帘垂着，隔绝了里面的景象。
仿佛感应到小默的视线，二爷眼皮抬了抬，声音沙哑：“灶上有粥，自己去吃。”
“哎。”
小默低低应了一声，不敢多问，轻手轻脚地跑去后院厨房喝粥。
经过工作间时，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门关着，静悄悄的。
一整天，小默都有些心神不宁，做事时常走神，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紧闭的工作间门，又或者望向店铺大门，既害怕又隐约期待着昨晚那个男人的再次出现。
二爷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待了几个来买香烛纸钱的普通顾客，闲下来时就坐在那里抽烟打盹，或者拿着一本页面发黄、没有封皮的旧书慢慢翻看。
黄昏再次降临，夕阳的余晖给铺子里的纸扎镀上了一层短暂的金边，随即迅速褪去，阴影开始从各个角落蔓延出来。
就在天色将黑未黑之时，那个男人又来了。
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脸色比昨天更加难看，那是一种灰败的、毫无生气的白，眼下的乌青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走路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神里的惊惶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了，还夹杂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二…二爷…”他进门就哑着嗓子喊，目光急切的在店里搜寻。
二爷没说话，只是起身，掀开布帘走进了工作间。
片刻后，他捧着一个纸人出来了。
那纸人约有半人高，做工看得出很精细，穿着用那种暗红色纸剪裁粘贴而成的简单衣裤，身材比例像个成年人。
但它的脸部，却是一片空白，没有鼻子没有嘴，更没有眼睛，光滑得令人心悸。
那种空白，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显得诡异和可怕，仿佛一个等待被填满的容器，又像一个无声呐喊的深渊。
男人一看到这个无眼纸人，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像是濒死的人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他踉跄着扑上去，几乎是抢一般从二爷手里接过了纸人，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谢谢！
谢谢二爷！”
他连声道谢，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走调。
“拿回去，放在该放的地方。”
二爷看着他，语气平淡地嘱咐，“记住，心要诚，莫回头。”
“记住了，记住了！”
男人忙不迭地点头，抱着那轻飘飘却又似乎重逾千斤的纸人，一步步倒退着往门口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怀里的纸人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己与他无关。
小默注意到，男人付的钱还乱七八糟地堆在柜台一角，二爷并没有收起来。
其中几张颜色鲜艳的现代钞票下面，似乎压着好几张面额巨大、样式古老的纸钞，上面印着“天地银行”、“冥都通宝”的字样，还有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夹杂其中。
男人退出店门，很快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二爷走到柜台边，默默地将那些钱整理起来。
他将那些现代的、真正的钞票随手放进抽屉，然后拿起那些冥币和铜钱，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转身走到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陶土火盆旁，划了根火柴，将它们丢了进去。
火焰腾起，迅速吞噬了那些给“那边”用的钱币，发出橘黄色的光，映着二爷毫无表情的侧脸，明明灭灭。
小默看着那火焰，忍不住小声问：“二爷…那个纸人，为什么不画眼睛？
它…是做什么用的？”
二爷看着冥币烧成灰烬，才缓缓首起腰，目光投向门外沉沉的夜色，沉默了片刻，沙哑地道：“那是个替身。
帮人挡债的。”
“挡债？
挡什么债？”
小默不解。
“阴债。”
二爷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欠了活人的债，钱能还。
欠了死人的债，欠了天地鬼神的情分孽缘，拿什么还？
有时候，就只能找个替身去搪塞、去抵消…”他顿了顿，添上一句，像是叹息：“不过，替身就是替身，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治标…不治本。
该来的，总有一天会来。”
小默听得似懂非懂，但“阴债”、“替身”这些词，让他从心底感到一股寒意。
那天晚上，巷子外面似乎格外安静，连野猫的叫声都没有。
第二天上午，小默出门倒垃圾时，听到巷口几个老街坊在低声议论着什么，神色惊惶又带着点猎奇的神秘感。
“听说了吗？
老刘家那个租客，就住在西头巷尾那个独居的，姓张的那个，没了！”
“咋没了？
前两天还看见他呢？”
“谁知道呢！
说是昨天半夜还好好的，今天早上房东去收租，敲门没人应，感觉不对，找人来撬开门，发现人首接倒在堂屋地上，都没了！
奇怪的是，人脸上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安详得很，怪吓人的！”
“哎呦，这可真是…年纪轻轻的…更邪门的是呢，”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更低，“听说他怀里啊，还紧紧抱着一个怪模怪样的纸人！
脸上光板板的，没画眼睛！
可把那发现的人吓得不轻！”
小默手里的簸箕“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垃圾撒了一地。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和昨天那个男人一样白。
议论声戛然而止，几个老街坊疑惑地看向他。
小默什么也顾不上说，转身就跑回了白事铺。
铺子里，二爷正拿着鸡毛掸子，慢悠悠地掸着纸马身上的灰尘，仿佛对外面的骚动毫无所觉。
小默冲进门，喘着气，看着二爷平静的侧影，那句“外面死人了”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只是突然深刻地、具体地理解了二爷昨天说的那句话。
——那纸人是替身，帮那人挡了索命的债。
但债，似乎只是暂时挡了。
而命，终究还是没了。
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他的脊椎慢慢爬了上来。
他看着这间熟悉的、堆满了殡葬用品的铺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这里经营的，不仅仅是死后的哀荣，似乎更连接着一些常人无法触及的、冰冷而诡异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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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感应到小默的视线，二爷眼皮抬了抬，声音沙哑：“灶上有粥，自己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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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工作间时，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门关着，静悄悄的。
一整天，小默都有些心神不宁，做事时常走神，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紧闭的工作间门，又或者望向店铺大门，既害怕又隐约期待着昨晚那个男人的再次出现。
二爷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待了几个来买香烛纸钱的普通顾客，闲下来时就坐在那里抽烟打盹，或者拿着一本页面发黄、没有封皮的旧书慢慢翻看。
黄昏再次降临，夕阳的余晖给铺子里的纸扎镀上了一层短暂的金边，随即迅速褪去，阴影开始从各个角落蔓延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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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脸色比昨天更加难看，那是一种灰败的、毫无生气的白，眼下的乌青浓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走路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神里的惊惶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浓了，还夹杂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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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看着冥币烧成灰烬，才缓缓首起腰，目光投向门外沉沉的夜色，沉默了片刻，沙哑地道：“那是个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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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突然深刻地、具体地理解了二爷昨天说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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