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芠的房间里，那股子草药的味道还没散干净，那味道，带着些许苦涩，又有一些难以言喻的清香。
其中还夹杂着丝丝药渣的气息，仿佛能让人看到那药渣在药罐底部沉淀的模样。
这种味道，独特而又复杂，让人在闻到的瞬间，脑海中便能浮现出中药房里那一排排的药柜和药罐。。桌上一字排开几个粗陶小瓦罐，边沿还沾着些深色药渍，那套被他折腾得黑一块白一块的简陋蒸馏器底下，似乎还能摸到一点昨夜加热留下的余温。
旁边小碟子里躺着几点刚提炼出的淡紫色结晶，微弱地闪着光，像夜里饿极了的萤火虫屁股，凑近了似乎还能听见极其细微的、仿佛雪花碎裂的滋滋声。
贪狼星窝在他脚边，一身银毛像最顶级的丝绸一样，它耳朵尖时不时机警地一抖，捕捉着窗外最细微的响动——也许是夜枭掠过屋檐的风声，也许是更远处马厩里马匹不安的响鼻。
湛蓝的眼珠子跟探照灯似的，慢悠悠扫过房间每个阴影角落，仿佛在评估哪里最适合下嘴啃一口。
那根连在亚芠脑子里的精神弦，绷得死紧，嗡嗡地传递着小狼感知到的一切庞杂信息，吵得他太阳穴隐隐发胀。
嗒…嗒…嗒…亚芠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指甲边缘有些毛糙，刮擦着木质纹理。
声音不大，却精准地合上了脑海里那催命符一样滴答作响的倒计时。
眼神沉得能拧出冰水来，映着跳动的灯焰，深不见底。
李维那套特种兵的脑子，正开足马力疯狂运转，CPU都快烧冒烟了，掂量着眼前这盘几乎必死的棋。
力量嘛，算是初步糊弄过去了，搞资源的野路子也勉强打通，像老鼠打洞一样掏了点边角料……可这点玩意儿，够干啥？
塞贪狼星牙缝都不够！
德野王和扈伊那把阴森森的刀，凉气己经飕飕地刮到了头皮顶上！
时间这老小子，跑得比他娘喝了泻药的猴子还快！
他得动起来，不能再缩着。
就得在自家这潭看着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的水里，狠狠搅和一把，把怀疑的种子悄摸声儿埋下去，再把那点可怜巴巴的防护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织起来。
脚边，贪狼星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撒娇似的呜噜声，用毛茸茸的脑袋顶了顶他的脚踝——饿了，又饿了。
第一把火，必须烧得旺，还得烧对地方——首接烧到最高处，祖父翰罗那儿。
老爷子才是这府里定海神针。
机会来得比他预想的还快。
一次寻常家宴刚撤席，残羹冷炙的油腻味儿混着酒气还没散尽，几个仆人正轻手轻脚地收拾碗碟，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翰罗照例考较几个孙辈的武艺进境，厅里弥漫着一种习惯性的、略带紧张的沉闷。
轮到亚芠，他没像过去那样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只微微抬了脸，灯光下脸色还是白得吓人，跟刚刷的墙皮似的，但眼神里却透了点刻意没藏好的、强压下去的惊惶和疲惫，眼底下那两抹青黑，在苍白皮肤上格外显眼。
“爷爷…”他声儿不高，微微发哑，刚好能飘过几张桌子，钻进主位上翰罗的耳朵里，像片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我…我这几晚…总睡不踏实，硌应得很。”
翰罗正端着一杯热茶，吹着气，闻言那吹气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老鹰似的目光唰地扫过来，带着审视的重量：“嗯？
精神异力导致的幻觉吗？”
语气听着平淡，却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留意。
毕竟，这孙子刚“撞大运”孵出个看着就绝非池中物的幻兽，由不得人多想一层。
亚芠适时地垂下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手指头无意识地绞紧了略显宽大的衣角，把那块布料揉得皱巴巴，活脱个被噩梦魇住了、心神不宁的半大孩子：“不是身子…是老是做同一个吓人的梦…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真得…真得硌应人…”他话说一半，吞吞吐吐，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那份犹豫、后怕，演得恰到好处，拿捏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翰罗慢慢放下了茶杯，白瓷底磕在红木桌上，发出轻微一声“哒”。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手肘支在桌上，形成一种压迫的姿势。
老行伍的首觉让他那双看透生死的老眼里，闪过一丝警惕，像老猫闻到了陌生的腥气：“啥梦？
说说。”
亚芠像是被这追问惊了一下，肩膀微缩，暗暗吸了口大气，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声音带着点微不可查的颤音，气息也不太稳：“我梦见…梦见扈伊叔叔…他…他进了您书房…就、就那个谁也不让随便进的书房…”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极其可怕的画面，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他搁下个金灿灿的、亮得刺眼的卷轴…然后，不知咋的，就涌进来好多兵，穿着禁卫军的盔甲，明晃晃的刀…追着咱们杀…全家都在逃，喊叫声，哭嚎声…血…到处都是血，黏糊糊、热腾腾的，溅到我脸上…”他描述得支离破碎，语句混乱，却像淬了毒的钉子，精准无比地砸进几个最要命的关键点——翰罗那守卫森严、等闲人连靠近都不行的书房，还有扈伊这个德野王跟前第一红人、跟斯达克家面上还算过得去的人物！
哐当！
翰罗手边的茶杯盖猛地滑落，在桌面上磕碰弹跳了几下，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响声，最后滴溜溜转着倒在桌上。
整个大厅瞬间静得可怕！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原本细微的收拾声、呼吸声全都消失了。
父亲御莱猛地转过头，三个哥哥表情愕然，连同旁边垂手侍立的仆从，全都惊疑不定地看向主位，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老爷子翰罗，那是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老将，几时有过这种失态？
翰罗脸上的肌肉极快地抽搐了一下，几乎立刻就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威严模样。
但亚芠那完美掌控的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精准地捕捉到了老爷子刹那收缩如针孔的瞳孔，以及那几乎断掉的一息——那是极度震惊和本能警惕！
扈伊确实能进他书房！
金色卷轴也绝非空穴来风！
这梦，戳中了某个绝不能外泄的隐秘！
“胡闹！”
翰罗的声音猛地沉了下去，像闷雷滚过厅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全场，把所有刚刚萌芽的窃窃私语和探究视线都死死摁了下去，“梦里的荒唐事，虚无缥缈，也能拿到这里来说嘴？
定是你身子刚见好，精神头还弱，气血不稳，才生出这些无稽之谈！”
他看向亚芠，语气带着明显的斥责，可那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深沉和审视，“回去喝碗安神汤！
别再胡思乱想，好生将养着！
听见没？”
“是…爷爷。
孙儿知错了。”
亚芠顺从地低下头，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快地弯了一下，随即隐去，只留下苍白脆弱的侧脸。
种子己经埋下去了，而且埋得足够深。
以老爷子的老辣和多疑，绝不会忽略这种要命的“巧合”和指向性如此明确的“噩梦”。
果不其然。
当晚，夜深人静，连贪狼星都盘在窝里打起了小呼噜时，亚芠那铺展开的精神力丝网，就清晰地感知到老爷子书房周边那原本就密不透风的暗哨，悄没声儿地又加了一倍！
而且新来的那几个，气息沉厚，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全是家族里绝对的死士心腹。
更有一道加密的密令，从书房窗口以极隐秘的方式传出，像一滴水融入了黑夜：盯死首相扈伊的一切动静，特别是他近期与宫廷禁卫军各级将领的任何往来，事无巨细，一律急报！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弦，骤然又绷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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