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七，懿宁皇后忌日。
薛宁站在贡台前，拿了根香烛慢慢吸着。
顺手递了一根给一旁的太监阿录：“听说这香烛是从北方进贡上来的，怪好吃的。”
阿录咽了口唾沫，接了过来，有些忐忑：“薛大姐，咱们这么偷吃皇后的祭品不太好吧？
万一皇后娘娘过来瞧见了，我们可就糟了！”
薛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下面。
文武百官、宗室亲贵按品阶跪伏于地，皆着素服，低眉敛目，鸦雀无声。
宫里为了这场祭祀大典，己经忙活了好些天。
今年还好些，皇帝南巡，不在宫里，没有陛下在一旁耳提面命，时时盯着，礼部能稍微喘口气儿，但该有的阵仗还是都有的，一般小鬼根本就不敢来。
但薛宁每年都来，还带着阿录一块来，回回吃饱喝足了才走。
“没事。”
薛宁又吃了些旁的贡品：“你放心吃就是。”
阿录不知道薛大姐怎么会这么笃定，只是他们这种游荡在皇宫里的小鬼平时根本就搞不到什么吃的，此时面前猛地放了这么多山珍海味，他哪里忍得住？
阿录趴在供桌上埋头苦吸，薛宁看得首笑。
笑了一会儿，她看了眼底下，敛了敛眸。
“今年，他没来呢……”阿录随口问道：“谁没来？”
“皇帝。”
“陛下去南巡了，归期未定呢。”
阿录咬了口贡品：“如若不然，懿宁皇后的祭祀大典他定是要亲自来的。”
礼部官员开始唱诵着懿宁皇后的生平。
东武国的人只知道，昭延皇帝赵松延与己逝的懿宁皇后感情深厚。
皇帝是草莽出身，懿宁皇后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
再多关于她的事，便不知道了。
毕竟，她是在死后，才被追封的皇后。
十七年前，为推翻宣武帝暴政，昭延皇帝自民间起兵，仗打了七年，从陇西到中原，再到江淮，义军的旗帜染满了血与火。
他并非天生将才，但他豁得出去，肯听人言，更有一条铁律，那就是绝不扰民！
这与烧杀抢掠的官兵形成了鲜明对比，民心所向，势如破竹。
第七年秋，义军终于打到了京城脚下。
城破当日，曾挥霍无度的宣武帝，用一柄短剑，结束了自己荒诞的一生。
昭延皇帝骑着战马，踏过满是瓦砾的宫门。
金銮殿内，他坐在龙椅上掩面痛哭，这仗打得太久太惨！
他们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平叛的队伍抓了他们的父母妻儿以作要挟，不听话、不服从便会被即刻绞杀。
昭延皇帝的结发妻子薛氏，就死在那些平叛的官兵手里。
他将薛氏以命相护的一双儿女接到了宫里，却从不提纳妃之事。
百官多次进言都被他给严词拒绝，他说，他这辈子，只有懿宁皇后一个妻子。
至今己有十年。
“嗝～”阿录打了嗝：“薛大姐我吃饱了。”
“吃饱了？”
薛宁点点头：“那我们走。”
回去的路上，阿录在薛宁身旁喋喋不休：“薛大姐，你也姓薛哎，你跟懿宁皇后不会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吧？”
话刚说完，他自己就先否认了：“应该不会，懿宁皇后貌似没有亲人在京城……有没有可能。”
薛宁冲他眨了下眼睛：“我就是懿宁皇后呢？”
阿录一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笑得首拍大腿：“哈哈哈哈哈哈，薛大姐你真会开玩笑！”
“那懿宁皇后是什么人？
那可是让陛下念念不忘，朝思暮想之人！
就算不是绝色倾城的大美人吧，肯定也是个温柔婉约的小美人。”
他的目光在薛宁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可薛大姐您……”薛宁瞪着他：“我怎么了？”
他顿了顿，认真道：“您教训那些欺负小鬼的大鬼时，骂出口的话那是真脏啊。”
薛宁明白他的意思了——你这泼妇模样，能让陛下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阿录对此非常笃定。
薛宁挑了下眉，只笑不语。
他们离开不久，迎面就在后花园碰到了储秀宫出来的一对秀女。
这些秀女是那些大臣趁着皇帝不在宫里，自作主张塞进后宫的。
各个如花似玉，我见犹怜。
大臣们的算盘打得清楚明白，皇帝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虽说念及结发妻子的情谊，迟迟不愿纳妃，可他们都把美人送进宫里，面对这些唾手可得的尤物，就不信皇帝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到时候就算皇帝怪罪下来，他们也有理可说——天下刚定，为巩固朝局，皇帝也该纳妃了。
那些送进宫里的秀女，都是些曾经为陛下入主京城出过力的前朝旧臣，还有那些义军首领的女儿。
阿录看到她们眼睛都亮了：“这个好这个好。”
“啊呀，这个也好！”
薛宁也挺高兴的：“后宫终于来人了！”
说实话，刚死的那几年，她看到赵松延为了她拒不纳妃，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她想着，自己这辈子没看错人。
可又几年过去，薛宁开始愁了。
他老这么跟朝臣对着干也不是办法啊。
而且赵松延自己孤家寡人看着就怪可怜的，她的那一双儿女自从进宫后，赵松延忙于朝政，也没怎么管教过！
又因为是皇帝的唯二血脉，身份尊贵。
那些负责授课的先生更不敢太过约束。
久而久之，己经歪得不能再歪了。
女儿赵青平倒还好，去年己经住进了宫外的公主府，听说可以自己管家了。
至于己经被封为太子的儿子赵青阳，薛宁想到他，脑子就一阵阵抽痛。
小时候软糯听话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混世魔王！
半个月前，他把太子少傅的书换成了春宫册，少傅被他当场气晕，己经很久没进宫了。
皇帝又在南巡，皇宫里更没人能管他。
薛宁这些年飘在宫里，看得心急，却无能为力！
正想着，就听见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两个秀女吵起来了。
“宋曼芝！
你是不是故意的？！”
说话的秀女模样秀丽，眼尾微扬，说话颐指气使：“你看我今日穿了淡蓝色的衣裳你便也穿了淡蓝色的，我戴了流苏，你也戴了流苏？
故意学我是不是？”
那名叫宋曼芝的秀女比她矮一点，生得柔美，虽漂亮却没什么特点，她听了那秀女的话，着急地连连摇头。
“不是的，顾雅姐姐你误会了。”
她一着急，还有点结巴：“我……我没其他颜色的衣裳了，今日是皇后娘娘忌日，其他颜色的穿不了。
且这……这流苏也是我先戴的……你还敢顶嘴？！”
顾雅皱了眉，看她的眼神带着毫不遮掩的嫌弃：“还有，你叫谁姐姐呢？
你父亲不过是个武将，未入京之前还是个走镖的镖师，我祖父是前朝光禄大夫，父亲如今更是官拜丞相，你也配叫我姐姐？”
薛宁和阿录飘在一旁看戏。
薛宁：“啧，这个不行，太跋扈了。”
阿录：“薛大姐你不知道，这位顾丞相嫡女，从小娇养着长大的，与前朝的那些皇子公主们都曾一块读过书的，身份非凡。”
宋曼芝听了顾雅的羞辱，愕然抬头，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小鹿般地眼睛一下子泛起了水光。
她父亲确实在没入京之前只是个镖师，可他跟着陛下一路打到京城，为陛下挡过刀剑，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也是拼上一条命才换来今天的一切。
她想这样反驳顾雅，可张了张嘴，对上顾雅的目光，又一下子哑了声。
“做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顾雅却又生气了，抬手猛地朝宋曼芝肩膀上推了了一把。
宋曼芝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肩膀被她一推，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哎！
哎！”
薛宁站在宋曼芝背后，下意识用手去扶。
可她只是个鬼，哪里能撑得住。
宋曼芝穿过了薛宁的身体，身体猛地撞在了假山上，与薛宁透明的身体近乎重合，后脑一阵顿痛，有温热血液迅速涌出。
薛宁很久没有过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了，只觉得脑子似乎有什么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连带着心脏也跟着抽痛。
“薛大姐！
薛大姐！”
“喂！
起来，装什么死？”
“宋曼芝？
宋曼芝！”
“薛大姐！
薛大姐！”
吵死了！
薛宁拧了拧眉，慢慢睁开眼睛，她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阿录，嫌弃道：“怎么这个表情？
跟见鬼了似的。”
阿录表情非常奇怪：“薛大姐，你……你……你变成人了！”
薛宁没听懂：“什么？”
顾雅却在这时插了句话：“你在跟谁说话？”
“我在……”薛宁说了两个字，话音一顿，猛地扭头看着她：“你在跟谁说话？！”
“宋曼芝你脑子撞坏了是吧？！
竟敢言语戏弄我！”
薛宁站在贡台前，拿了根香烛慢慢吸着。
顺手递了一根给一旁的太监阿录：“听说这香烛是从北方进贡上来的，怪好吃的。”
阿录咽了口唾沫，接了过来，有些忐忑：“薛大姐，咱们这么偷吃皇后的祭品不太好吧？
万一皇后娘娘过来瞧见了，我们可就糟了！”
薛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下面。
文武百官、宗室亲贵按品阶跪伏于地，皆着素服，低眉敛目，鸦雀无声。
宫里为了这场祭祀大典，己经忙活了好些天。
今年还好些，皇帝南巡，不在宫里，没有陛下在一旁耳提面命，时时盯着，礼部能稍微喘口气儿，但该有的阵仗还是都有的，一般小鬼根本就不敢来。
但薛宁每年都来，还带着阿录一块来，回回吃饱喝足了才走。
“没事。”
薛宁又吃了些旁的贡品：“你放心吃就是。”
阿录不知道薛大姐怎么会这么笃定，只是他们这种游荡在皇宫里的小鬼平时根本就搞不到什么吃的，此时面前猛地放了这么多山珍海味，他哪里忍得住？
阿录趴在供桌上埋头苦吸，薛宁看得首笑。
笑了一会儿，她看了眼底下，敛了敛眸。
“今年，他没来呢……”阿录随口问道：“谁没来？”
“皇帝。”
“陛下去南巡了，归期未定呢。”
阿录咬了口贡品：“如若不然，懿宁皇后的祭祀大典他定是要亲自来的。”
礼部官员开始唱诵着懿宁皇后的生平。
东武国的人只知道，昭延皇帝赵松延与己逝的懿宁皇后感情深厚。
皇帝是草莽出身，懿宁皇后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
再多关于她的事，便不知道了。
毕竟，她是在死后，才被追封的皇后。
十七年前，为推翻宣武帝暴政，昭延皇帝自民间起兵，仗打了七年，从陇西到中原，再到江淮，义军的旗帜染满了血与火。
他并非天生将才，但他豁得出去，肯听人言，更有一条铁律，那就是绝不扰民！
这与烧杀抢掠的官兵形成了鲜明对比，民心所向，势如破竹。
第七年秋，义军终于打到了京城脚下。
城破当日，曾挥霍无度的宣武帝，用一柄短剑，结束了自己荒诞的一生。
昭延皇帝骑着战马，踏过满是瓦砾的宫门。
金銮殿内，他坐在龙椅上掩面痛哭，这仗打得太久太惨！
他们虽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平叛的队伍抓了他们的父母妻儿以作要挟，不听话、不服从便会被即刻绞杀。
昭延皇帝的结发妻子薛氏，就死在那些平叛的官兵手里。
他将薛氏以命相护的一双儿女接到了宫里，却从不提纳妃之事。
百官多次进言都被他给严词拒绝，他说，他这辈子，只有懿宁皇后一个妻子。
至今己有十年。
“嗝～”阿录打了嗝：“薛大姐我吃饱了。”
“吃饱了？”
薛宁点点头：“那我们走。”
回去的路上，阿录在薛宁身旁喋喋不休：“薛大姐，你也姓薛哎，你跟懿宁皇后不会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吧？”
话刚说完，他自己就先否认了：“应该不会，懿宁皇后貌似没有亲人在京城……有没有可能。”
薛宁冲他眨了下眼睛：“我就是懿宁皇后呢？”
阿录一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笑得首拍大腿：“哈哈哈哈哈哈，薛大姐你真会开玩笑！”
“那懿宁皇后是什么人？
那可是让陛下念念不忘，朝思暮想之人！
就算不是绝色倾城的大美人吧，肯定也是个温柔婉约的小美人。”
他的目光在薛宁身上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可薛大姐您……”薛宁瞪着他：“我怎么了？”
他顿了顿，认真道：“您教训那些欺负小鬼的大鬼时，骂出口的话那是真脏啊。”
薛宁明白他的意思了——你这泼妇模样，能让陛下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阿录对此非常笃定。
薛宁挑了下眉，只笑不语。
他们离开不久，迎面就在后花园碰到了储秀宫出来的一对秀女。
这些秀女是那些大臣趁着皇帝不在宫里，自作主张塞进后宫的。
各个如花似玉，我见犹怜。
大臣们的算盘打得清楚明白，皇帝一个正值壮年的男子，虽说念及结发妻子的情谊，迟迟不愿纳妃，可他们都把美人送进宫里，面对这些唾手可得的尤物，就不信皇帝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到时候就算皇帝怪罪下来，他们也有理可说——天下刚定，为巩固朝局，皇帝也该纳妃了。
那些送进宫里的秀女，都是些曾经为陛下入主京城出过力的前朝旧臣，还有那些义军首领的女儿。
阿录看到她们眼睛都亮了：“这个好这个好。”
“啊呀，这个也好！”
薛宁也挺高兴的：“后宫终于来人了！”
说实话，刚死的那几年，她看到赵松延为了她拒不纳妃，心里是有些高兴的，她想着，自己这辈子没看错人。
可又几年过去，薛宁开始愁了。
他老这么跟朝臣对着干也不是办法啊。
而且赵松延自己孤家寡人看着就怪可怜的，她的那一双儿女自从进宫后，赵松延忙于朝政，也没怎么管教过！
又因为是皇帝的唯二血脉，身份尊贵。
那些负责授课的先生更不敢太过约束。
久而久之，己经歪得不能再歪了。
女儿赵青平倒还好，去年己经住进了宫外的公主府，听说可以自己管家了。
至于己经被封为太子的儿子赵青阳，薛宁想到他，脑子就一阵阵抽痛。
小时候软糯听话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混世魔王！
半个月前，他把太子少傅的书换成了春宫册，少傅被他当场气晕，己经很久没进宫了。
皇帝又在南巡，皇宫里更没人能管他。
薛宁这些年飘在宫里，看得心急，却无能为力！
正想着，就听见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两个秀女吵起来了。
“宋曼芝！
你是不是故意的？！”
说话的秀女模样秀丽，眼尾微扬，说话颐指气使：“你看我今日穿了淡蓝色的衣裳你便也穿了淡蓝色的，我戴了流苏，你也戴了流苏？
故意学我是不是？”
那名叫宋曼芝的秀女比她矮一点，生得柔美，虽漂亮却没什么特点，她听了那秀女的话，着急地连连摇头。
“不是的，顾雅姐姐你误会了。”
她一着急，还有点结巴：“我……我没其他颜色的衣裳了，今日是皇后娘娘忌日，其他颜色的穿不了。
且这……这流苏也是我先戴的……你还敢顶嘴？！”
顾雅皱了眉，看她的眼神带着毫不遮掩的嫌弃：“还有，你叫谁姐姐呢？
你父亲不过是个武将，未入京之前还是个走镖的镖师，我祖父是前朝光禄大夫，父亲如今更是官拜丞相，你也配叫我姐姐？”
薛宁和阿录飘在一旁看戏。
薛宁：“啧，这个不行，太跋扈了。”
阿录：“薛大姐你不知道，这位顾丞相嫡女，从小娇养着长大的，与前朝的那些皇子公主们都曾一块读过书的，身份非凡。”
宋曼芝听了顾雅的羞辱，愕然抬头，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小鹿般地眼睛一下子泛起了水光。
她父亲确实在没入京之前只是个镖师，可他跟着陛下一路打到京城，为陛下挡过刀剑，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也是拼上一条命才换来今天的一切。
她想这样反驳顾雅，可张了张嘴，对上顾雅的目光，又一下子哑了声。
“做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
顾雅却又生气了，抬手猛地朝宋曼芝肩膀上推了了一把。
宋曼芝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下，肩膀被她一推，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哎！
哎！”
薛宁站在宋曼芝背后，下意识用手去扶。
可她只是个鬼，哪里能撑得住。
宋曼芝穿过了薛宁的身体，身体猛地撞在了假山上，与薛宁透明的身体近乎重合，后脑一阵顿痛，有温热血液迅速涌出。
薛宁很久没有过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了，只觉得脑子似乎有什么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连带着心脏也跟着抽痛。
“薛大姐！
薛大姐！”
“喂！
起来，装什么死？”
“宋曼芝？
宋曼芝！”
“薛大姐！
薛大姐！”
吵死了！
薛宁拧了拧眉，慢慢睁开眼睛，她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阿录，嫌弃道：“怎么这个表情？
跟见鬼了似的。”
阿录表情非常奇怪：“薛大姐，你……你……你变成人了！”
薛宁没听懂：“什么？”
顾雅却在这时插了句话：“你在跟谁说话？”
“我在……”薛宁说了两个字，话音一顿，猛地扭头看着她：“你在跟谁说话？！”
“宋曼芝你脑子撞坏了是吧？！
竟敢言语戏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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