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曙光奔赴

陆执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宿醉的钝痛还在他太阳穴上敲打。

窗帘缝隙透出的光线太过刺眼，他眯着眼把脸埋进枕头，试图忽略门外越来越响的拍打声。

“陆执野！

我知道你在里面！

开门！”

母亲张蔓丽的声音尖锐得像刀片刮过玻璃。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抓了抓乱成一团的头发，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散发着一股烟酒混杂的颓靡气息。

门一开，张蔓丽立刻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揪住他的耳朵。

“小兔崽子，你哥哥今天结婚，你还敢睡懒觉？

看看现在几点了？

酒店礼堂那边忙成一团，你倒好，在这里睡大觉！

亏得今天是你哥哥结婚，不然我打死你！”

陆执野歪着头，耳朵火辣辣地疼，但他早己习惯这种对待。

在这个家里，他就是那个“人人得以诛之”的存在。

而今天结婚的哥哥陆执言，则是“别人家的孩子”的终极版——品学兼优，事业有成，连结婚对象都是豪门千金、著名钢琴家苏映雪。

反观自己，学习成绩吊车尾，抽烟，打架，件件落不下——也难怪不招人待见。

“知道了，您的宝贝今天结婚，又不是我结婚，急什么。”

他小声嘟囔。

话音刚落，张蔓丽的巴掌就落了下来，结结实实打在他后背上。

“再说一句，把你腿打折！”

陆执野揉了揉刺痛的后背，叹了口气。

算了，要我是我妈，我也不想承认有这样一个儿子。

“我给你半小时，收拾得像个人样过来。”

张蔓丽环顾乱糟糟的房间，嫌弃地踢开地上的几个空啤酒罐，“你看看你这猪窝，跟你一个德行。”

门“砰”地一声关上，陆执野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到衣柜前。

里面乱七八糟地塞着衣服，他翻找许久，才拎出来一件还算像样的深灰色西装。

这是母亲之前硬塞给他的，说是“总得有身能见人的行头”。

他换上西装，站在镜子前。

其实也挺帅的，哪里比我哥差？

陆执野捋了捋头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一米八的个子，长腿宽肩，五官分明，除了那副因常年熬夜留下的黑眼圈和漫不经心的表情，他自认并不比哥哥逊色。

“兔崽子，快点！

再不出来我踹门了！”

门外又响起母亲的催促。

陆执野最后抓了抓头发，扣上西装最下面一颗扣子，打开了房门。

张蔓丽上下打量他，眉头紧锁：“这西装怎么穿在你身上就这么别扭？

同样是你爸买的，你哥穿着就精神得很。”

“可能我缺了哥哥那副‘精英范儿’？”

陆执野扯着嘴角笑了笑。

“少贫嘴，赶紧走。”

张蔓丽推着他往外走。

婚礼现场布置得奢华至极，鲜花、水晶灯、乐队，处处彰显着陆家对这场婚礼的重视。

宾客们衣着光鲜，谈笑风生，没人注意他这个缩在角落的“败家子”。

除了他父亲陆振华。

远远地，陆振华瞪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失望和厌恶几乎凝成实质。

陆执野下意识地挺首了背，随即又自嘲地放松下来——何必呢，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改变不了他在他们心中的形象。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的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她站在花架旁，一头金发如瀑布般披在肩头，衬得肌肤胜雪。

那双乌黑闪亮的眼睛像是会说话，随着她的笑意盈盈而弯成月牙。

一身粉色的连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她正与身旁的人交谈，偶尔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每一个动作都优雅自然。

陆执野呆呆地看着，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静止了，只能看到那抹粉红色的身影。

不远不近的距离，能够看到女孩的一颦一笑，砰砰砰，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加快的声音。

哇撒，真美。

他几乎是本能地走向正在招待宾客的哥哥陆执言。

“哥，”他难得地对哥哥露出急切的表情，“那边那个女孩，是谁？

怎么没见过。”

陆执言顺着弟弟指的方向看过去，了然一笑：“哦，江时雨，映雪的远方表妹，一会给我们送戒指。”

他拍了拍陆执野的肩膀，压低声音，“别打她主意，时雨是好女孩，跟你平时交往的那些不一样。”

随后又补充道，“我去看看你嫂子，先走了哈。”

陆执野呆呆站在原地，周遭一切都听不见，只能看到那抹粉红色的身影。

江时雨，连名字都这么好听。

“看什么看，臭小子！”

一个巴掌突然打在他后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母亲张蔓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人家是白天鹅，你个不学无术的丑小鸭。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张蔓丽毫不留情地数落。

陆执野无奈开口：“妈妈啊，我好歹一米八大个，长得还不错，也不至于你口中那么差吧。”

张蔓丽一个白眼飘过来，从上到下扫视着他，那目光像是要将他剥皮拆骨：“那样的女孩子一看就喜欢你哥哥那种类型，就你？”

她嗤笑一声，“除了这身高能当个门柱子，其他哪点配得上人家喜欢？

醒醒吧啊，儿子。”

随后拍了一下陆执野，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陆执野都要开始怀疑人生了，我真的那么差吗？

会不会这不是我亲妈？

婚礼仪式开始了，陆执野被安排在家人席的最边上。

当哥哥陆执言和新娘苏映雪交换誓言时，他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个捧着戒指走上台的粉红色身影上移开。

江时雨步态优雅，面带微笑，在将戒指递给新人后，轻轻退到一旁。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洒在她金色的头发上，仿佛为她罩上一层光晕。

那一刻，陆执野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仪式结束后，婚宴正式开始。

陆执野被安排在一桌几乎不认识的远亲中间，听着他们对陆执言和苏映雪天花乱坠的赞美。

“执言真是出息了啊，娶了苏家的千金。”

“是啊，听说新娘子的钢琴演奏会在欧洲一票难求呢。”

“这才是天作之合，陆家和苏家联姻，生意上也能更上一层楼。”

没有人跟他搭话，仿佛他是隐形人。

首到——“执野现在成绩怎么样啊？”

一个中年妇女突然问道，陆执野记得她是某个表姨。

桌上顿时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倒数。”

陆执野平静地回答。

“偶尔。”

张蔓丽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重重地压在他肩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执野还有时间努力。”

这是陆家对外的一致说法，为了掩饰他不学无术的事实。

陆执野心里冷笑，却也没戳破。

“年轻人多尝试是好的。”

表姨干巴巴地说，随即迅速转移了话题，“执言当年可是刚一毕业就有好几家大公司抢着要呢。”

谈话又回到了陆执言身上，仿佛那才是安全的话题。

张蔓丽警告地瞪了陆执野一眼，才转身去别的桌招呼客人。

陆执野借口上厕所，溜出了宴会厅。

他站在走廊的窗前，望着外面的花园，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试图将那些话抛在脑后。

张蔓丽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执野！

你在这里干什么？

快回来招待客人！”

回到宴会厅，新人正在切蛋糕。

陆执野站在人群外围，看着这完美的一幕，心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空虚。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寻着那抹粉红色的身影，发现江时雨也正看向他，对他微微一笑。

婚宴持续到傍晚，陆执野几次想再找江时雨说话，却总是被各种事情打断——要么是母亲派他去拿东西，要么是某个亲戚拉着他问话，要么是看到江时雨被其他宾客围住。

终于，在晚宴开始前，他找到了一个机会。

江时雨独自一人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渐渐沉落的夕阳。

“嗨。”

他走近，有些紧张地开口。

江时雨转身，微笑：“嗨。

婚礼快结束了吧？”

“嗯，差不多。”

陆执野犹豫了一下，“那个...我可以要你的联系方式吗？

以后可以一起学习。”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太蹩脚了，这种借口。

然而江时雨却点点头：“好啊。”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和邮箱。”

陆执野接过名片，如获至宝。

江时雨，文字编辑，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

“谢谢。”

他小心翼翼地将名片放进口袋，“我一定会联系你的。”

江时雨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我相信你会的。”

晚宴上，陆执野被安排在与江时雨相隔甚远的位置。

但他不再感到焦躁不安。

口袋里那张名片像是护身符，给他一种奇妙的平静感。

婚礼结束时，陆执野站在家人中间，机械地跟着他们送别宾客。

当江时雨随着苏家的家人一起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挥了挥手。

他也抬手回应，感觉到母亲锐利的目光刺在背上。

“别做梦了。”

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后，张蔓丽冷冰冰地说，“那种女孩不是你配得上的。

今天你表现得还算规矩，没给我们丢脸，但这不代表什么。

明天开始，你给我回学校上课，别整天混日子。”

陆执野没有像往常一样顶嘴或自嘲。

他只是点点头，目光依然望着江时雨离开的方向。

回到房间，陆执野掏出那张己经被他捏得微皱的名片，打开电脑，开始整理自己的摄影作品。

他选了几张自己最满意的——雨中的街灯，清晨的集市，流浪猫回眸的瞬间，老人在公园长椅上看报纸的侧影。

这些照片里有一种静谧的诗意，是他从未向家人展示过的内心世界。

他写了一封简短的邮件，附上照片，发送到了江时雨给的邮箱。

然后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起今天母亲说的话：“人家是白天鹅，你个不学无术的丑小鸭。”

也许母亲是对的。

但他突然不想再当丑小鸭了。

手机响起，是好友的来电。

他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有些路必须独自走，有些人注定是过客。

他没有接电话。

夜深了，陆执野却毫无睡意。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城市的夜景。

这个他生活十七多年的城市，突然变得陌生而充满可能。

江时雨，那个穿着一身粉裙，有着金发和黑眸的女孩，像一道光，照进了他灰暗的世界。

他不知道这道光能持续多久，但此刻，他决定追随它。

打开电脑，他开始复习。

不是为了取悦父母，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只是为了成为一个配得上那道光的自己。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清冷的光辉洒在城市上空。

陆执野望着那轮明月，想起江时雨在露台上看夕阳的背影。

也许，丑小鸭真的能变成白天鹅。

也许，影子也能拥有光。

他轻轻抚过相机冰凉的金属外壳，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