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裹着焦糊味灌进鼻腔时，陈昭是被呛醒的，他的后脑勺撞在青石板上，疼得眼前发黑，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尖叫：羯狗又来屠村了！接着是铁器劈砍的闷响，婴儿的啼哭被捂在喉咙里，像一只被踩碎的陶罐。
这时陈昭撑着胳膊坐起来，指尖触到的不是宿舍的木地板，而是带着潮气的泥地。
他抬头，火光映得半边天发红，破窑沟的草棚正在燃烧，火舌舔着歪倒的木梁，火星子噼啪炸进夜空。
几个裹着破布的流民跌跌撞撞跑过，有人被绊倒，立刻有黑甲士兵冲上去，马刀在火光里划出冷白的弧。
剧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陈昭捂住头，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涌进来——被饿死的父亲，病死的妹妹，还有养母李三娘用最后半块面饼喂他时颤抖的手。
他猛地瞪大眼睛：我穿越了？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导师拍着他肩膀说《五胡军制考》写得不错，下一秒就站在了这个地狱里。
陈昭踉跄着扶住墙，指甲掐进掌心：永嘉之乱，对历史系课上分析过，羯族军队喜欢夜袭流民窟立军功，烧杀抢掠后拿首级去领赏，他望着那些黑甲士兵胸前的兽纹——是羯族标志，和史书中记载的一模一样。
昭儿！熟悉的喊声响彻火场，陈昭转头，看见李三娘正护着三个孩童往土窑后面退。
她鬓角沾着草屑，怀里的女娃正攥着她的破布裙角哭，而五步外，一个戴青铜兽面盔的羯族百夫长正慢悠悠转着马刀，刀身上还滴着血。
李婶！陈昭想冲过去，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脚边躺着具尸体，脖颈处的伤口还在冒血，血腥味像铁锈般渗进喉咙。
他这才发现自己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打，小腿上有道新鲜的擦伤，应该是刚才被流箭划的。
跑！李三娘突然尖叫，那百夫长已经举起了刀，刀光在火光里划出半圆，直劈向离他最近的男孩。
李三娘猛扑过去，用后背挡住刀锋，噗的一声闷响，马刀没入血肉的声音比陈昭听过的任何课堂录音都清晰。
娘！陈昭嘶吼着冲过去，却被飞溅的血珠糊了满脸，李三娘踉跄着栽倒，怀里的女娃被她推到土堆后面。
百夫长抽刀时，刀身带起一块碎肉，在地上弹了两下，老东西，倒挺会护崽，百夫长用刀尖挑起李三娘的下巴，兽面盔下传来粗哑的笑声，等会把你脑袋砍下来正好凑够二十个。
李三娘的手在地上摸索，抓住陈昭的手腕，她的掌心全是血，却还在往他手里塞什么东西。
陈昭低头，看见一块半旧的羊脂玉佩，纹路是盘绕的云纹，边缘磨得发亮。
去洛阳李三娘的喉间发出咯咯声，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找张将军她的手指突然收紧，像要把最后一丝力气都捏进陈昭骨头里，活着...
李婶！陈昭跪在地上，把她的头抱进怀里，她的体温正在快速流失，睫毛上还沾着火星子，却再也不会眨动了。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破风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从嘴里漫开——不是因为疼，是恨。
哟，还有个活的，百夫长的刀尖抵住陈昭后颈，正好凑个整数。
陈昭的后背绷紧了，他盯着李三娘渐渐涣散的眼睛，突然想起史书中的记载：羯族军队夜袭时，百夫长会带二十人分两队巡逻，每炷香换一次岗。
他侧耳听了听——左边草垛后有脚步声，右边土窑外的马蹄声正在远去。
大人，东边没活口了！远处传来士兵的吆喝，百夫长的刀尖微微偏了偏，显然在侧耳听汇报。
陈昭猛地低头撞向他的手腕，马刀当啷落地，他趁机滚进旁边的废井，井里积着半尺污水，腐臭的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
追！百夫长的怒吼震得井壁簌簌落土，陈昭抹了把脸上的污水，摸到井壁上突出的砖缝——这是他上周帮李三娘修井时凿的，当时只想着省点力气，没想到成了活路。
他手脚并用往上爬，听见井外传来脚步声，在井里！有人喊。
陈昭心一横扒着井沿翻出去，正撞进一个士兵怀里，两人一起栽倒，陈昭摸到地上的半截砖照着对方太阳穴砸了下去。
鲜血溅了他一脸，陈昭跌跌撞撞往前跑，眼角瞥见土窑后的草堆里，那个被李三娘护住的女娃正捂着嘴发抖。
他想抱她，可身后已经传来马蹄声——百夫长骑上了马，正在调整马刀的角度。
走！陈昭拽起女娃的手，却发现她的腿在流血，他一咬牙，把她塞进废弃的粮窖，用草席盖住洞口：别怕，等火灭了再出来。
大人，西边有个老头！陈昭转头，看见二十步外，一个白胡子老者正扶着断墙喘气，腿上插着支箭。
百夫长的马已经冲过来了，马刀在头顶划出寒光，陈昭的心跳得要炸了，他想起流民窟的地形——断墙那边是片野竹林，再往前是条干涸的河道，能直通南山。
他观察着巡逻士兵的位置：左边三个在烧草棚，右边两个在拖尸体，中间的岗哨每隔半柱香会往东边走一趟。
跟我来！陈昭冲老者喊，拽着他往断墙跑，老者的血滴在地上，形成一串触目惊心的红点。
陈昭数着心跳：一、二、三——岗哨的脚步声消失在东边，他猛地发力，推着老者翻过断墙。
噗！箭头擦着陈昭的耳朵钉进墙里，他回头，看见百夫长正拉弓，兽面盔下的眼睛闪着狼一样的光。
陈昭扑进竹林，枯枝划破他的脸，老者的重量压得他肩膀生疼，但他不敢停，直到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被竹林的沙沙声盖住。
月光从竹枝间漏下来，照在陈昭怀里的玉佩上，李三娘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玉面，他摸了摸，把它塞进贴身衣袋。
远处的火光还在烧，映得半边天像浸在血里，我不能死在这里，陈昭望着被火光染红的夜空，喉咙发紧。
老者在他怀里发出虚弱的呻吟，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双腿像灌了铅。
但他咬了咬牙，调整好老者的位置，往南山深处走去，身后，破窑沟的火光渐渐模糊成一个红点。
陈昭摸了摸怀里的玉佩，指腹触到云纹的凹陷处——那里刻着个极小的张字，他眯起眼，月光下，这个字像团小火苗，在他眼底烧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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