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齐肆意撩拨的手被林霜降一巴掌拍下去，二姨太的戏言刚落下，他就想来真的。
她气道: 君子戒色
他实在是不知足了
钟齐唇往她软腻的脖颈处拱，嘟嘟囔囔: 没人管君子这个。
孔子三戒，头一个就是戒色。
钟齐笑得停了下来，看林霜降板起脸来也觉得可爱。
真当我没背过呢?那是少之时，你看，就连孔子都不管壮年人的床第之事。
林霜降叉腰斥他: 我昨儿不是说了……
说什么啊?他不依不饶，又去亲她耳后。
林霜降缩着脖子，人又被他紧紧环住，避无可避，只能尽力躲着。
她对如何消解男人这方面的欲望一头雾水，逼急了才红着脸: 不是说破了皮嘛你答应了等几天的……
钟齐好歹松了手。
但男人结了婚后，在这些事上无师自通，有百般花样。
次日林霜降被门外小孩子们压低了声音的动静吵醒，睁眼便觉酸软疲乏。看了眼挂钟上的时间立即吓醒了，跳下床来披衣服，又去拍打钟齐身上的被子。
出声就是哑的，对钟齐的怒气更多了一分: 快些起，我们迟了。
钟齐不以为意，抓着她的胳膊，拦腰一抱，又把人按回床上去。
怕什么，就说我们不和他们一处吃了。等会儿带你出去吃好的。
林霜降挣扎着从他胳膊下挤出来，一头乱糟糟。
本就因昨夜钟齐无赖又不知足余气未消，见钟齐这犯懒的模样更是又气又委屈。
想她自少时起就严以律己，力求行无差错……结果被这大少爷拖累的，一觉睡到快九点，要被三爷爷知道了一定要罚她的。
林霜降脸皱成一团，扯了钟齐身上的被子，哪有新媳妇犯懒赖床的。
钟齐被她这炸毛猫似的模样逗笑了。
新媳妇，都结婚两个多月了，这人还不忘自己是新媳妇。
好好好，我这就起，陪你做勤快懂事的新媳妇。
难得的是钟督军也在，看见钟齐睡到这个点儿才下来，走路间那两双眼睛也盯在林霜降身上，吊儿郎当不成器
钟督军气不打一处来。
钟督军一咳，任谁都要心尖颤一颤。
他扫视一圈，不好当着儿媳的面训斥钟齐，只得挑早饭的不好。
哪来的这些洋玩意儿，我就爱吃点馒头包子咸菜的。
面包牛奶自然是钟大少爷留学回来后才出现在餐桌上的，也算是指桑骂槐了。
钟齐当没听见。
林霜降垂眸，握着牛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还是钟夫人体贴，谁和你老头子一样了，现在年轻人都爱吃些精细的。你看霜降瘦的，就该多喝些牛奶补补身子，也好早日给你添孙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在桌底下踩钟督军的脚，钟督军个大老粗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这话让儿媳妇儿不敢动筷了。
只得把矛头又对准钟齐，你看你媳妇儿瘦的。平时对人体贴些。
钟齐无语，瘦也能怪他?而且……他想起这人该瘦的地方盈盈一握，用点力就怕折断了，该有肉的地方又正好够把玩。
真真绝妙。
嗯。他囫囵着答应。
钟齐小时候就是个小混球，没少挨钟督军的打，后来见了他就没几句话。留洋归来后，看着模样是正经了不少，却依旧对着自己亲爹没话说。
钟督军既心凉又生气，一见他这闷头乌龟的模样就火冒三丈，再不管会不会在新媳妇面前下了他的面子，张口便训: 我让你去看账，你学了多少了?家里这些生意就打算请人照管着?你就当阔气少爷甩着胳膊?
兵工厂那边听说你也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你到底要做什么?
要不就跟在林老先生后边儿，给他那些个文章译成英文，英文你总懂的吧?
现在英国的、美国的记者都跑来上海，求到林老先生那要他的笔墨，结了这么个好亲是你命好也要有个像样的事情做，别在人家面前丢了脸面
……
大老粗揭起不成器的儿子的短，是不留情面的。
话到后面任钟夫人又挤眉毛又在桌子下踩他的脚都不起作用，督军的威风一起，拦都拦不住。
钟齐强忍了一会儿，见有愈演愈烈之势，恨不得把他三岁时犯的错都拿出来讲，再难忍了。
刚放下筷子，嘴唇一动，放在膝上的手被人轻轻握住。
父亲，三爷爷那边找到一个专门研学翻译的人了，这种事哪用得着钟齐费心。他要在您的指引下做大事的。
一通高帽戴的，钟督军也不好驳了新儿媳的话。
钟齐怒气忽然就去了，嘴角噙着笑，低头正大光明地捏着林霜降的手指玩。
怎么说呢，被自己夫人护着的感觉还挺好的。
林霜降是清明前回家祭拜的时候才知道，上次匆匆一见的傅先生就是三爷爷专门的英文翻译。
七日一交稿，正好被她撞见。
三爷爷笑呵呵地让林霜降喊傅元渐老师。
过几日他就是你们学校教英文的教授了。
林霜降一双眼睁得圆圆的，转脸问傅元渐: 当真?
却把傅元渐也逗笑了，他理理衣襟站起来: 小姐是觉得傅某看起来不像是能做老师的?
林霜降低头: 当然不是……只是惊喜，以后再想找先生借书就方便了。
傅元渐看她一眼，这话不真。
自上次雪夜见面已有小半年了，这位林小姐只通过林老先生向自己借过一次书。
看了快两个月，竟还没有归还。
他轻咳一声，不知上次借给小姐的书可看完了，一周后我的第一节课打算讲这本。
林霜降红了脸，看完了，明日就让人送回到您府上。
02.
庄家送来订婚礼的这天，何以歌还是悠哉地睡到中午才起床。
楼下喜气洋洋，她裹着最新潮的真丝睡袍懒懒往下一瞧。
箱匣满地，处处玲琅。
委屈的眼睛一热，她只想嫁钟齐，做小也愿意。
但家里人都说这是万万不可的事，父亲骂宁愿没养她这个女儿，也不会让她去给钟家做姨太太。
何以歌抗争过，绝食了好几天，饿得晕过去。可醒来父亲母亲还是没有一丁点的松口。
病入膏肓的奶奶说她再这样闹，她老太太就先上吊一抹脖子算了。
她再怎样也不能把奶奶逼死。何以歌不得不妥协了。
佣人想大小姐心情该是不错，上赶着说讨喜的话: 大小姐您瞧，庄家送来的东西可好呢。庄小老板还特地给您弄了个点翠的凤冠，老太太都说如今这样好的不多见了。
何以歌表情淡淡，言语中也不见喜意，只问: 这礼有钟家订婚时候的多吗?
佣人恭谨了态度: 这……有头脸的人家定数都差不多，一共是十六件礼。
哦。何以歌忽然又兴致阑珊，再不过问。
转过身喊着: 不是说我醒来就要喝果汁吗，怎么还没送来?
庄家说两家订亲这样的大喜事要拍照登报才好，何以歌便要找专门给当红女明星白云小姐做造型的师傅来，做了新发型才肯拍照。
白云小姐正在拍电影，何以歌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了几天。
庄家来人催了几次，说五天后是个好日子，好日子说好消息才吉利。
何大小姐本就不耐烦，又被这没眼色的庄家催，一下子来了火，摔了好些东西，何夫人好歹拦住，那点翠凤冠才没遭殃。
等几天就急死了?
真当我急着想嫁他家?
送点东西过来就敢让我这样那样了，结了婚是不是要我给他家当厨子当老妈子呢满上海打听打听，我何以歌是那闺秀小姐的好脾气吗
我就是要做头发才肯拍照有本事催我?
她叉着腰转身，腿一甩就把脚上的鹅毛鞋踢飞了，几乎甩在庄家派来的人的脸上。
好在长着一张虽娇蛮也好看的脸，这样撒泼也不是十分讨人厌，她眼一斜嘴一撇，抱着手臂阴阳怪气: 现在就把那白云的烫头师傅给我绑过来才更显本事呢
不知是何以歌发脾气起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她醒来还真的就看见本还要几天才能得空的烫头师傅在楼下等着了。
何以歌趴在沙发上翘着腿，和一旁作陪的小姐边闲话边嗑瓜子。
说到兴起处头一歪，烫头师傅手里的火钳子就差一点儿碰到她的耳朵。
情急之下，师傅只能用胳膊去挡。
噗嗤一声，棉袖子烧了个黑窟窿。
何以歌这才反应过来，埋怨边上的小姐: 哎呦，都怪你你逗我笑，我都忘了在烫头。
又笑嘻嘻地对着师傅: 给您多加钱赔您这衣裳吧?
师傅赔着笑，衣裳倒是小事，只是小姐再动之前对我提个醒儿，不然再燎到小姐就不好了。
何以歌点头，扭了扭身子换了个姿势，这才觉得就算是躺着，这半天下来也脖子酸了。
你歇会去吧，我也歇会儿，躺了这大半天腰酸呢。
她坐直了身子转过来，面上却不显疲色。
显然眼下对她来说有比烫头更重要的事: 你继续说，林霜降怎么对付的?
坐在何以歌边上的是朱家小姐，她父亲跟在何家后面做事，她也自小就陪在何以歌身边，自然从来都是捧着何以歌的。
但眼下见何以歌真的来了兴趣，她却不敢再多讲了。
笑着糊弄，也就是我家那二姨太和钟家的四姨太有些交情，那天被喊去凑人头陪四姨太摸牌，牌桌上听了一嘴。
外面的人不知情，但朱小姐一直跟在何以歌身边，哪能不知道何以歌从小就喜欢钟齐，指望着长大做督军府的少夫人。
却不想钟督军官越做越大，亲自挑了个知书达理名门望族的林小姐做儿媳妇。
如今婚事已成，何以歌办法用尽也到底没能嫁进钟家去。
朱小姐自然知道何以歌是如何心不平气不顺，恨不得林霜降得了整个钟家人的厌弃才好。
不当真的。朱小姐急着想把话题转走，她不是何以歌，可不敢看林霜降的笑话。
何以歌却不让，嗤笑一声: 瞧你小家子气那样。我又不往外说，我们就私底下闲话都不成了?
再说，她林霜降不是平时就做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出尘仙女的模样吗，仙女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呢。
见何以歌已经撅嘴，挂了脸。朱小姐踌躇半天还是一咬牙，掩着嘴巴小声道: 说是钟少爷去牡丹楼听戏，一时高兴了满场撒钱，那戏子还去了小间里敬酒，半天没出来。
听说钟少爷住在牡丹楼，两天没回家了。
何以歌冷笑一声，翘起腿来，你说她怎么好意思管钟齐这些，钟齐那脾气，能忍她一时都算是给她好脸色了。
人家是清流世家出来的，自然是要做贤妻。何以歌开心了，晃着腿，手理了下半边头上顶着的纷飞的卷，悠悠叹一句，只是贤妻惹人嫌啊。
03.
林霜降和钟齐确实是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矛盾，却不是因为撒钱，也不是什么戏子。
林霜降甚至都不知道戏馆子里撒钱这回事。
钟督军觉得儿子成婚了，终于完成了人生的一件大事。成家立业，接下来就要扶持钟少爷的事业了。
父子俩坐在一处很少能平心静气说几句话，他现在又越来越摸不清这个留洋少爷的性子，便让钟夫人给林霜降递话。
想着小夫妻私下里商量，这事也算妥帖。
可林霜降新婚没多久，自知对钟齐了解也不算深，只觉得这人虽然在享乐上有些讲究，在她看来有些懒散了，却也不是胸无点墨的纨绔之辈。
钟齐看的书许多她竟没听过。
林霜降做事干脆利落，下午钟夫人找她说了几句，晚上她便挑了个自认为的好时机。
你先放下书来，我有话要同你讲。
钟齐依言放下书来，好笑地看她，想如今这么直白说话的人也不多了，谁要说正经事不是扯三扯四半天才扯到正题上。
夫人纯善无心机，甚是可爱。
他忍不住就隔着桌子要去捏她的脸，林霜降严肃着表情躲开。
说正事呢，动手动脚的。
别的不知道，这方面她还能不知道?动手动脚他马上就能不正经起来了。
林霜降决定最近要严防死守，再不能让他这样没节制了。
母亲今天找我聊了几句，大概是想我探探你的意思，想让你入政或是从军。她说父亲倒是没说什么，母亲私心是想你坐办公室的。
钟齐刚听了开头就没了心情。
暗恨老爹阴险，前几日唤他去办公室，他猜到大概是为了这个事，找借口躲了。
没想到他转头就找林霜降来说话。他自然躲无可躲，对着新夫人还不能有一点儿的不耐烦。
毕竟夫人无辜单纯，被老头子当枪使。
钟齐听她讲完，见林霜降似乎很当回事，一双眼睛在灯下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等回答。
不给个说法肯定也不行。
他略作苦恼模样，拍手欢喜: 不如我和庄祠学着做生意?他总不能坑我的，你说从哪个行当开始好?
就珠宝金器吧，我看东西眼光也好，你也好。不然我们也不能挑上了同一块表不是?
他说着就捉住林霜降的手腕，又细又白，思量着戴点什么最好看。这镯子虽好却也老气了。
这样呢，以后上海最好的东西都先到你这儿，夫人说好不好?
他越说越兴起，林霜降却听不明白他是开玩笑呢还是认真呢。
不由有些恼了，抽回手腕，你别闹我，我还得回母亲的话呢。
林霜降严肃淡漠的表情让钟齐也觉得没了意思。
他又拿起书，腿伸直跷在脚凳上。
他看的是《新青年》，正看到为新青年者，思想新，头一件事就是要摈弃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这种旧世界婚姻关系，新青年需找真正志同道合灵魂契约相伴一生。
他不知怎么想的，张口便问: 若不是嫁我，你想嫁什么样的人呢?当官的还是当兵的，做学问的还是有钱的?
林霜降正在拓写的笔尖一顿。黑墨凝结，瞬间就洇成个团。
她手忙脚乱地拿走纸，对着灯仔细看书上有没有浸了墨。
这是从傅先生那才拿来的书，弄脏了可不好了。
钟齐觉得心口堵得难受，她日日坐在那看书写字，最近好似又在拓写书上的文字。
初时他还有些兴趣去主动搭话，看她在看什么、在写什么。
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想走近她的书桌了。
她对书本的兴趣远比他这个丈夫多
在外是名门闺秀、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在内是孝顺父母、团结弟妹、助夫成德的好夫人
当真是好极了
可只有钟齐知道，自己这位十全十美的夫人对他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终于，林霜降放下书抬眼看他。
我嫁谁由不得我，没有钟少爷这样好的命，能随心所欲。
她最讨厌这些假设性的话。
多少人说若她是男孩子，林家说不定能有番新气象。
说若不是爷爷命不好正好赶上了，再过个七年清王朝覆灭了，也不会落得个牵连家人的地步。
若不是爷爷学问太大，争清流名声，学那些沽名钓誉之辈，林家也不会只剩一老一少。
哪有那么多若不是。
林霜降站了起来, 越想越气，明日我就回母亲的话，让她和你当面说。
说完她就转身喊人放水泡澡。
钟齐知道她一泡澡，洗头洗身子就要两个多小时。
昨日才刚刚泡过澡洗过头, 今日又喊人放水泡澡。这是生了气不想和他待在一处，才故意躲开。
自己手里的书也再难看得下去。
新青年?她真真不是新青年。对女孩子来说, 嫁人这头等大事她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守旧派的林老先生教出来的大家闺秀。
随心所欲?
她从哪儿看出他能随心所欲了?
钟齐也没了好心情，将书扔在桌上，也走了。
临走留了话: 和少夫人说，我要随心所欲去了。
林霜降泡完澡出来听见这句留话，又气又笑。
还真是公子脾气，一句说不得。还说他不是随心所欲?一个不高兴就出门去了, 她能一个不高兴回自己家吗?
林霜降咀嚼着下午婆婆与她的那段抵膝长谈。
我们小齐啊，从小是个要强性子, 也不怕被你笑话，我们都没文化, 养小孩子也胡乱养的，那时候又跟着他爹天南海北地打仗, 活成个小泥鳅似的。
好歹也算长大了不是?七岁的时候你父亲成了将军，终于威风起来。小齐那几年真的挨了他不少的打, 唉，都不提了。
越大越是懂事, 之前送他出去留学，也指着他做文化人，给老钟家争一口气呢。你父亲官做得是越来越大，野心也大，我也看不懂他。
只是小齐，留洋归来却不懂是怎么了, 和以前变了个性子似的。霜降，我总觉得他少了点什么。要是以前得了他父亲的骂, 俩人总要红鼻子红脸对吵的，他从不认输。
林霜降走到书桌边，随手拿起他的书, 本是想整理一下书桌，却顺着往下看了。
难怪他刚刚突然问一句，若是没嫁给他想嫁谁。
是看到了这一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