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时,他没等我,先下车了。
乘务员叫醒我时,已经过站了。
我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很平静地补了票。
原来告别,都是悄无声息的。
1
你没下车?
嗯,睡着了。
那头回了一串省略号。
接着发了一个定位过来,是一个酒店地址。
我等你,九点能到?
我看了眼时间,距离九点还有两个小时。
下一站下车,再赶回去,时间应该是够的。
窗外大片麦田掠过,在晨光中激起层层麦浪。
这样美的风景,我难得眷恋。
不用等了,我们分手吧。我回他。
那头显示断断续续地正在输入中。
最后发来的是一句: 随你。
没有争吵,很平静地。
结束了我们恋爱的六年。
2
隔壁的大姐见我脸色不对,给我倒了杯温水。
女娃娃,跟男朋友吵架了?
我接过水,笑着摇了摇头。
十七岁认识许泽到现在,我没见过他跟谁红过脸。
第一次见他,是在高二的元旦晚会上。
跟我搭档的男主持因为女友吃醋鸽了我。
许泽被推出来救场。
黑色的碎发刚过眉眼,鼻梁又窄又挺,微翘的鼻尖下是淡粉色的薄唇,他像是漫画里走出的人。
也许是高涨的气氛渲染,我只记得当时心跳很快。
我开始蓄意接近他,有他的地方,必有我的身影。
上早课前,我叼着吐司,满头大汗地将热腾腾的包子和牛奶塞到他桌子底下,再踩着点回教室。
他比赛中途下场,我在乌泱泱的人群中像支穿云箭,咻的一声冲出去,第一个站在他面前,将揣在怀里的水递给他。
他疏离的眸子带着点笑意: 怎么哪都有你。
我仰着头,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我喜欢你啊,你识相点。
他低低地哼笑一声,接过我的水,仰头喝下去,溢出的水顺着下颌滑至滚动的喉结。
我不喜欢你,你也识相点。
不信你就追追看。
我赌你的耐心只有一个月。
我盯着他洇着水渍的粉唇,暗自发誓。
这张又润又软的唇,我一定、一定要亲到
我眯着眼睛,势在必得地笑笑: 走着瞧,你输定了。
朋友劝我别浪费心思,许泽那样的天之娇子,自傲得很,心比陈年老冰块还硬。
可从小到大,我决定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那时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让他失控的例外。
追许泽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坚持下来的却只有我一个。
我追人学习两手抓,吊车尾考上了他所在的大学。
新生见面会时,我将黑框眼镜换成隐形,还撸了当时最流行的妆容,穿着鹅黄色的吊带裙在校道拦住他。
一向不假辞色的他微微一愣,语气多了点调情。
啧,你还真是贼心不死。
那天不久后,他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他的爽快,让我觉得有一瞬的不真实。
后来,我等他下课去吃饭,才了解原因。
他兄弟问他: 你之前不是说,不喜欢杨姜吗?
他垂眸划拉着手机,回我的消息:
女朋友久等了,待会去吃你最爱的那家日料。
再抬起头时,他眼尾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道:
不喜欢,就不能在一起了吗?
3
在许泽看来,我刚好出现在他规划好的路上。
所以他顺路捎了我一程。
无关爱情。
事实上,我们在一起之后,他称得上优秀的恋人。
会在纪念日给我准备惊喜,也会陪着我在忙碌的时光里,抽出一下午的时间,手工定制情侣杯子。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
我忙着改论文,将他遗忘在路边三个小时。
一脸歉意赶到时,他笑着轻揉我的发顶说没关系。
为表歉意,我请他去吃了一顿高档大餐。
他不置可否,最后又偷偷地提前付了钱。
自从上次偷听他和兄弟的对话后,我心里始终介怀,和他仅止步于亲吻和拥抱。
因为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像个定时炸弹,等待着在合适的时机按下开关。
也许是那晚夜色缱绻,气氛正好。
又或者是临近毕业,压力积攒如山。
酒意上头,我扑倒了他。
没有章法的吻,从鼻尖到滚动的喉结。
他弓着身子,稳住我的腰。
好看的眉宇微蹙着,隐忍着情绪,嗓音哑得不成样子:
姜姜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暖黄色的灯光下,我撑着他结实的胸膛。
指尖在他紧绷的肌肤上画圈圈,挑衅:
许泽,你是假的吧,假人。
他气笑般哼声,劲瘦的腰微微发力。
我被他轻而易举地换到一个暧昧的体位。
他略带薄茧的手在我的后颈处轻轻摩挲着,疼痛中夹杂着丝丝快意。
现在还是假的吗?
他轻轻吻过我脸上的泪痕,笑声带着蛊惑。
我被他问得面红耳赤,烫到似的松开手。
低声呜咽着......
4
毕业后,许泽跟随导师去了 A 市的实验室。
他问我,是各自奔赴前程还是跟他一起。
他的表情很淡,似乎在做一个很平常的决定。
我选择了后者,和他在 A 市安了家。
他带我回家见父母,商量订婚的事。
恋爱五周年纪念日,他抱着一只异瞳田园小白猫回家,要我给它取名。
汤圆,怎样?我兴奋地接过猫,抱在怀里。
许泽没看我,指尖逗着猫,嘴角微微上扬:
你妈妈是个小吃货,取名儿都离不开吃的。
汤圆可要替爸爸陪着妈妈,多逗她开心,不要让她难过,否则爸爸扣你小鱼干。
我被他逗笑:
许泽,你还是人吗?
威胁一个小奶猫
闻言,许泽看我的眸子幽深起来:
我偶尔不当人,当禽兽
说完,他弯腰将我连人带猫举起来,往房间走去。
我哄他: 我没力气了,先吃饭。
你哪次出力了,还不是我……
他脸不红心不跳,满嘴荤话。
我气得打他,他捂着心口佯装受伤,嚷嚷着要我负责他一辈子。
那时,我真心实意地憧憬我们的未来。
那些被忽略的细节也能被粉饰太平。
可是后来,汤圆死了。
死的时候,它还不到两岁。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5
我出差回来。
汤圆没有如往常一样飞奔过来蹭我的腿卖萌。
我过去抱它,它尖叫着抓伤我后跑开。
许泽紧张地查看我的伤口,要带我去医院打疫苗。
他安慰我,许是我出差太久,汤圆认生了。
不对劲,这不对劲。
汤圆一直都很温顺,胆子也小,更何况是伤人。
我抓起汤圆的前右爪,那里没有伤疤。
这个和汤圆长得一样的猫,不是汤圆。
许泽神色微变,笑着问我是不是记错了。
他不清楚,汤圆受伤是因为我。
起因是我带汤圆去小区楼下散步,一只狗扑上来撕咬我的衣服,是汤圆炸着毛冲上去。
汤圆抓盲了狗的眼睛,但是自己也受了很严重的伤,整条前爪几乎要断掉,只剩下模糊的皮肉相连着。
以至于痊愈后,稍稍仔细看,那道疤依旧触目惊心。
那会儿,许泽接了新项目,近乎几个月都待在实验室加班,偶尔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的。
他没注意这些细节,我也没告诉他。
在我的追问下,许泽终于说了实情。
他分身乏术,索性将汤圆带去了实验室一同吃住。
而新来的师妹不知情,把汤圆当成试验用的动物。
他极力为师妹开脱,这只是一场无心的意外。
眼前这位自称为汤圆爸爸的人。
我看不到他眼里的悲伤。
他明明也曾特意为那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准备新玩具。
可为什么?
我们的汤圆死了。
难过的却只有我。
我和许泽大吵了一架。
确切地说,是我单方面和他吵架。
对比他的冷静,我像个崩溃的疯子。
他紧紧抱着我,试图让我冷静下来。
一只猫而已,乖乖。
这只你不喜欢,我陪你再选别的。
在许泽眼里,猫的价值是提供陪伴。
换一只也是一样的。
他不理解我为什么如此难过。
但是,许泽。
不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
就像。
许泽的妻子。
除了是杨姜,不能是任何人。
许泽说我玩文字游戏、过于感性,叫我别想太多。
他说,我们都会好好的。
可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我给自己编织的梦醒了,它用血淋淋的现实告诉我。
我刻意制造的回忆不是专属的,是可以被替代的。
我努力追随他的这些年,就是一场笑话。
他的妻子,可以是杨姜,也可以是任何人。
就像汤圆,任何一只猫都可以是汤圆。
无论是谁在妻子这个位置上,他都做得很好。
他只是对妻子好,而不是对杨姜好。
最让人难过的是,我清楚地知道。
他没那么喜欢我,而我止不住对他的喜欢。
在这段感情里,他游刃有余,因为尚有退路。
但这一切都是我见色起意,飞蛾扑火般靠近他。
我连委屈的资格都没有。
6
我不想见许泽,工作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加班到深夜,我又想起汤圆。
它会歪着脑袋坐在玄关处,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它等着我回家,然后跳进我怀里撒娇卖萌。
我拿出新玩具,它那双漂亮的异瞳亮晶晶的,夹着嗓子喵喵叫,要我陪它玩。
新玩具买了,可它再也收不到了。
单方面和许泽冷战的第三个月,他提出破冰之旅。
因为他的工作,需要他随时待命。
所以工作后,我们出行都在 A 市周边。
这次他特意请了长假。
去我心心念念的,距离 A 城千里之外的 C 城。
旅游旺季,又是临时起意,机票早已预售一空。
他托人捡漏了两个隔着两节车厢的位置。
到达 C 城后,火车只停站几分钟。
许泽下了车。
而我过了站。
7
我发烧了。
出站后,打车去了附近的医院。
过度劳累导致的免疫力下降。
输液的时候遇见了许泽的同事。
准确来说,是许泽口中那位新来的学妹刘晓晓。
至于她怎么认得我的,她解释曾在许泽的钱包里见过我的照片。
刘晓晓抿着唇,垂着眼,语气诚恳地跟我道歉:
我以为汤圆是做实验用的动物。
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想中止实验来着,
但是那组数据真的很完美,师兄只能忍痛割爱,将错就错了,连续三期跟进实验,才获取了最精准的数据,许泽师兄还因此评优了呢,也算是有得有失。
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刘晓晓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兴奋地重复:
师兄评优了,今年有望升职呢
嫂子记得替我在师兄面前多美言几句,我以后跟着他混了。
我笑了出来。
原来是用汤圆换了自己的前途啊。
天旋地转间,我昏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
汤圆抽搐着,嘴里流着白沫。
它死前的一刻,还等着爸爸发现它被抱错了。
而许泽正在宠溺地喊另一只猫汤圆。
他身边还站着名为老婆,和我几分相似的女孩。
我惊醒。
发现许泽坐在床前,一脸紧张地盯着我。
醒了,感觉怎样?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我冷冷地打断他: 为什么不中断实验。
话出,许泽探我额头温度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没回答我,而是转过身捣鼓着餐盒。
你昏迷了三天,饿了吧。
这是你最爱的皮蛋瘦肉粥,我还让老板加了虾仁补充营养,医生没说你什么时候醒,我每隔三个小时热一遍。
他拧开盖子,尝了一口,再递到我面前: 现在温度刚刚好。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餐盒重重落在地上,一地狼藉。
金属与大理石的碰撞,发出刺耳又焦躁的声响。
许泽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垂眸直视我。
接到电话后,我马不停蹄地赶来。
三天,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生怕你磕着碰着。
所以,杨姜,你醒来的第一件事,
是他妈的质问我那只畜生的事?
委屈与愤怒在他俊俏得不像话的脸上交替上演。
我仰起头,与他对视,冷嘲:
许泽,原来你也会生气啊。
他扯了扯嘴角,神色凛然:
汤圆的事,我不认为我的决定有错。
它的牺牲是有意义的,你为什么要揪着不放?
他毫无悔意的样子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呛他:
许泽你他妈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
是啊,我是小人,你杨姜才是天下大善人。
可是,当初死皮赖脸追我的人是你啊,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撵都撵不走。
他捏着我的下颌,冷冷地嗤笑:
怎么?现在看清我的真面目,后悔了,要分手。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痛哭流涕地挽留你?
我告诉你,想都别想,绝对不可能。
我身边比你优秀比你漂亮的女生多得是。
而你杨姜什么都不是
心底一阵凉意,替从前的自己不值。
那些我特意制造的美好回忆,在他这里一文不值。
真心喂了狗,不过如此。
痛到极致,我反而冷静下来,平静道:
你走吧,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许泽愣了愣,眸子深然,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语调沉沉:
你开的头,你负责,退婚的事,你跟两家解释。
我点点头,他抽身离去,动作很慢。
搁以前,只要他稍稍皱着眉头离开,我都会小跑着追上去,从背后抱着他撒娇。
可那些亲密的举动,在他看来一文不值,廉价又可笑。
门把手终于转动,我叫住他。
哼。很轻的一句嘲笑声。
寂静的空间里,在我耳边无限放大。
许泽微微抬起下巴回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喜欢皮蛋瘦肉粥的人是你。我顿了顿,继续淡淡道: 我对虾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