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予他一世,我活得足够体面尊荣。
但,无趣。
因此重生后,我选择嫁给他的孪生弟弟徐泠初。
洞房夜果然招式多多,回味无穷。
直到,我瞥见他骶骨处,那颗熟悉的红痣。
娘咧,难道双生子真的连痣都长得一样?
1
我娘和靖海王妃是手帕交,我自小就和靖海王世子徐晏初订下了婚约。
顶着上京第一淑女的名头,我 16 岁嫁给徐晏初,一生举案齐眉。
随着他在朝堂步步高升,我也在贵妇圈呼风唤雨。
谁见了不说是一对璧人。
他这个人吧,属实也无可挑剔。
但无可挑剔本身就很有问题。
他循规蹈矩,每迈一步的步距都仿佛用尺子量过般精准。
朝食永远是胡麻毕罗,樱桃上市的时候换成樱桃毕罗。
饮酒只饮我亲手酿的梨花白。
有一次我端上新酿的梅子酒,他硬是一口不尝。
更别提床笫之间一成不变。
无趣。
太无趣了。
临命终时,他在床边深情款款地握住我的手,说:
玲珑,你等着我,下辈子我还要娶你。
那双永远静水流深的眼眸中竟泛起泪光。
闻言,我瞪大双眼,一口气没上来,去了。
2
醒来时,我回到十一岁那年,娘喜滋滋地告诉我,要为我和徐晏初订下婚约。
前世那口气还哽在喉咙里,我拽着她的袖子嚎啕大哭: 不要不要我不嫁
吓得我娘一边用苏绣帕子给我擦眼泪一边哄:
怎么了这是?你一向同徐晏初玩得很好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还以为是桩好姻缘呢
是啊,小时候我确实和徐晏初玩得更好些。
哪怕我捉弄他,玩过火了他也不会生气。
徐泠初那个皮猴子就不一样了。
等等,徐泠初?
我低头拽着娘的袖子说: 娘,女儿心中喜欢的是徐泠初。
我娘一愣。
半晌嘀咕了一句: 不愧是双子座。善变。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摆摆手道: 虽说都是靖海王府的小王子,出生时间也就相差了一刻钟,可毕竟徐泠初是次子,将来袭爵的可是哥哥。
且,徐泠初那孩子幼时天赋过人,如今却玩心太重,未必能成大器。看来,当年那道士的批命不见得准。
靖海王府喜得双生子,有一游方道士说,两位王子一人沉稳端方,一人聪明伶俐,珠联璧合,尤其是小王子,更是人中龙凤。
娘说的都在理,但活完了一辈子,我实在害怕了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
我钻进娘的怀里撒娇: 爵不爵的不重要,反正娘不会让我过苦日子的
我娘是丞相嫡女,精通吃喝玩乐。
我爹是太子太傅,位高权重。
左右,我嫁给谁都不会过苦日子。
重要的是,找个有趣的人。
以及,器大哪有活好重要。
3
徐泠初是个有趣的人。
前世,他就是京中出了名的浪荡子。
与君子端方的徐晏初形成鲜明对比。
小时候他俩还经常同我一起玩耍,后来我与徐晏初定亲,他便不怎么来寻我了。
我嫁入靖海王府后,他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偶尔别人问起,婆母都说他外出游历,志在山水。
坊间倒是时常传出他的大作,有时是书法,有时是丹青,甚至有时候连食谱都写。
徐晏初都儿女绕膝了,他也不成婚。
各府的贵妇有意打探,婆母也只说,犬子顽劣,随他去罢。
听起来也不像是心有所属的样子。
徐晏初是天子近臣,不是陪天子封禅就是代天子南巡。
我百无聊赖,悄悄经营了一家小酒馆,得了空,便溜去小酒馆卖酒。
一个初夏的夜晚,有人站在院中的紫藤下,说要买一壶紫藤酒。
我一听声音,吓得赶紧戴上面纱,深深低着头拿酒出来,收了钱就想溜。
对方嗓音带笑:
今夜月色正好,娘子可愿同饮。
我愣愣地抬头,见来人头戴白玉冠,身着紫襕衫,月色下笑容肆意,说不尽的风流,翩翩然仿佛紫藤花妖落入人间。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徐晏初提前回京了。
这么一看,应该是我那小叔子。
我摆摆手,溜之大吉。
后来,徐泠初隔三差五地来,把每一款酒都喝了一遍,评论得头头是道。
只除了梅子酒。
这小子,平时极少在府中,连家宴都不怎么露面,倒是有闲泡在我这小酒馆。
他也知情识趣,不再邀我同饮,也不问我为何一直戴着面纱。
甚好。
4
我与徐泠初订下婚约后,徐晏初倒是来找过我。
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已有了将来老成的做派,抿着唇,克制又拘谨。
穆小姐,为何,为何……
我敛衽行礼,嗓音低柔,拿着十足的闺秀范道:
世子前途无量,玲珑蒲柳之姿,万万不敢高攀。
我就找个志同道合的酒友潇洒度日好了。
他怅然离去后,垂花门转角处,十三岁的徐泠初看着我笑:
玲珑,去西郊游湖可好?
我眼睛一亮,使人通报了娘,便喜滋滋同他去了。
娘贴心地给我们准备了食盒,玩得累了,婢女拿出食盒。
徐泠初眼睛都看直了: 上京的贵妇中,再没有穆夫人这般好手艺了
若是哪家馆子能有这样的点心,我日日都去
他吃着紫藤饼,又说着话,一不当心就噎着了。
婢女连忙递上酒壶。
他灌了几口,顺过气来,又朝我举杯: 走一个。
我心里暗笑,这双生子,真是天壤之别。
虽说外表一模一样,可徐晏初,食不言寝不语,从来没有噎到过。
酒一入口,我楞了: 怎么是梅子酒?
徐泠初一仰头又是一杯: 穆夫人亲手酿的?真真是琼浆玉液
我心头涌上一丝怪异: 他们两兄弟,前世不是都不喝梅子酒吗?
迎面而来一艘画舫,上面的妙龄女子看见徐泠初,娇笑着扔了几枝芍药过来,可巧,正好落入他怀中。
是了,前世他就是京中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
我抢了一枝粉芍药拿在手中把玩,他面上一喜,刚要开口,却听到我说:
掷花给你的女子虽美,皮肤却略黑了些,不如边上那位黄衫女子白皙。
他见我毫无醋意,自己倒先撅起嘴来: 玲珑,我是你未婚夫,你为何不吃味?
这,这叫我如何回答?
我确实喜欢他,可仅仅是对玩伴的喜欢,吃醋是断断不至于的。
不过,他这噘嘴的样子属实有趣,在徐晏初喜怒不行于色的脸上,我可从未看到过。
我便继续逗他: 反正靖海王府规矩大,她们入不了府的。要是家世合适的,我替你抬几位也无妨。
闻言,他瞪大了那双顾盼风流的丹凤眼: 穆玲珑你再不拘小节,一个未婚的姑娘家,怎的说这种话
怪哉,一般男人听见妻子这样说,不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吗?
除了徐晏初。
前世成婚三年,我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
婆母请了人为我调养身体。
我一碗碗苦药灌下去,实在难熬,便提出为他纳妾。
他从书卷上抬头,淡漠地望我一眼: 此话,今后休要再提。
到了晚上,他却前所未有的卖力,发了狠地折腾,让我直呼受不住。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被狠狠地封住嘴唇。
翌日清晨我还没睁眼,一想起昨晚,脸就烧得慌。
想和他说几句体己话,一摸身边,却发现被褥早就凉了。
他外出公干,数月后回来,我已经怀了身孕。
从此又恢复了相敬如宾。
那一晚,也被我们默契地遗忘了。
5
游湖之后,徐泠初有一阵子没来找我。
大约是在闹别扭吧。
不过我才不急。
我娘说了,男人不能惯着。
再说了,我很忙。
忙着跟我娘学酿酒学厨艺。
等做成几道点心顺手给他送去,还不把他哄成小娃娃,嘿嘿。
可那日马球会上,我找了又找,也没见着他。
忽然有人出言讽刺: 眼巴巴地找谁呢?脖子都拉长了。
切,康仪翁主总是这般烦人,不搭理她就对了。
她出身高贵,还是徐家兄弟的表妹,从小看我不顺眼。
前世婚后也没少给我使绊子。
我拿团扇遮面,望天,假装没有听见。
她却挡住我的去路,和同伴大声蛐蛐我:
有些人大约是扫帚星转世吧,要不然怎么才订婚不久,未婚夫家就连连出事呢?
我一听,赶快追问出了什么事。
她嗤笑一声: 真可怜,还未过门就不得夫家欢心呢。连对方家的事都不知道,怕不是人家的意中人吧。
我反唇相讥: 某人若是削尖了脑袋想进东宫,劝你还是管好自己这张嘴,免得祸从口出。
前世,她一直同我争第一淑女的名头,为的就是布局嫁入东宫。
可惜不如我娘会造势,这名头成了我的。
最后她到底如愿嫁给了太子,后来却一夜之间莫名失了君心,只能潦草度日。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七上下的,连马球也顾不上看,便赶去靖海王府。
6
王妃见了我,拉着我的手一通心肝宝贝的叫。
我陪她闲话片刻,给她尝了自己做的点心,又拐着弯地说要送去给徐泠初尝尝。
王妃喝口茶,幽幽叹气,道:
也罢。你去见见那孩子,没准能治他的心病。
心病?
他向来没心没肺的,能有什么心病?
下人将我引到书房。
我见徐泠初坐在湘妃竹帘的阴影里,俊朗的脸上神色郁郁,仿佛一夜之间多了许多心事。
我屏住呼吸悄悄走进去,细微的浮尘在光线里跳动,终究是惊扰了他。
他蓦然抬头看向我。
那一眼望来,我竟有种错觉,仿佛两人之间隔的不是区区几步之遥,而是一生一世的距离。
他那双澄澈的眼中,多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不似从前一眼见底。
我定定神,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
呐,我答应过要做点心给你吃的。我娘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他眼中一震。
随后拿起一块荷花酥,边吃边咂摸我的话。
玲珑,拜托你一件事好吗?
半晌,他忽然郑重其事地说。
我不明所以。
年底,我父王的生辰宴,不要来。
7
出来的时候恰巧遇见徐晏初。
他拄着根拐杖,原来是脚受伤了。
见我提着食盒,他极力压抑上扬的嘴角,作出淡然的样子:
这点小伤,还劳烦穆小姐特地来探望……
面对他,我属实有点难以自处,怎么说也是前世的夫君。
我绞着手中帕子,在想如何得体应对。
半天憋出一句: 世子一向稳重,怎的伤了腿脚?
他仿佛终于找到了话题,竹筒倒豆子般说,那日兄弟俩练习马球,好端端地,徐泠初的马突然惊了,他飞身去救,这才受了伤。
我努力回想,前世是否有这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知是否年少话多的缘故,徐晏初不似前世般寡言,他还在絮絮自责:
怪我功夫不如弟弟,自己受伤不说,还令他磕碰了头。此后他便有些怪异,硬是不让宣扬此事,想不到穆小姐还是得到了消息。
闻言,我回头向书房望去。
却见,徐泠初的白玉冠在窗边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