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小妹换前程后我死心了

卯时初，天际刚透出一丝鱼肚白，如同上好的宣纸被清水浸润，晕开朦胧的微光。冬日的清晨，寒气凛冽，呵气成霜，整座皇城尚在沉睡，唯独城东的沈将军府，早已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今日，是将军府嫡女沈知意的及笄礼。

府邸深处，绣楼闺房内，炭火烧得正旺，暖融如春，驱散了窗外侵入的寒意。水沉香细袅的烟丝从缠枝莲纹的紫铜熏炉中悠悠升起，在空气中盘桓、散开，留下宁神静心的淡远气息。

沈知意端坐在菱花镜前，镜面光洁，清晰地映出一张犹带几分稚气，却已初绽风华的脸庞。肌肤莹润，似上好的羊脂玉；眉眼如画，一双杏眼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天然带着几分娇俏；鼻梁挺秀，唇不点而朱。墨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身后，尚未挽起，等待着及笄礼上那支象征成年与婚约的碧玉簪将其绾住。

“小姐，您瞧瞧，这眉毛可还满意？”贴身侍女云舒手持螺黛，小心翼翼地为她描画着最后的妆容，语气里满是雀跃，“今日过后，小姐就是大人了，再不能像往日那般跳脱了。”

沈知意闻言，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又带着无限期待的弧度。镜中的少女，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略施粉黛，便已容色照人。她轻轻抚了抚身上尚未换下的素色中衣，想象着稍后将要穿上的那套繁复华丽的采衣采履，心头像揣了只小鹿，砰砰直跳。

“云舒，你说……”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陆哥哥他，会喜欢我今日的样子吗？”

云舒“噗嗤”一笑，手脚利落地为她整理着鬓角碎发：“我的好小姐，陆大人对您的心意，满京城谁人不知？他盼着这一天，怕是比您还心急呢！昨日不是还特意翻墙……呃，不是，是特意过来，说给您带了及笄礼的惊喜么？”

提到“陆哥哥”三个字，沈知意脸颊飞起两抹红云，眸光愈发潋滟动人。

陆宴舟。

她的未婚夫，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镇国公世子，现任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少年英才，官居四品，是京城多少闺阁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可他的眼里，从来只有她沈知意一人。

想起昨夜，月色如水，他也是这般翻墙而入，如同以往无数次那样，熟门熟路地潜到她的窗下，轻轻叩响窗棂。她推开窗，便见他立在溶溶月色里，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含笑，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璀璨几分。

“意儿，”他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明日之后，我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请媒人登门，商议婚期了。”

她倚在窗边，嗔怪地看他：“哪有你这样的，及笄礼前夜还跑来，不合规矩。”

他却只是笑，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指，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却让她无比安心。“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实在等不及了，就想来看看你。”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意儿，等我娶你。”

那句“等我娶你”，如同最醇美的蜜糖，在她心间缓缓化开，甜得让她几乎要醉倒在这夜色里。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觉得耳根发热，心头甜暖。

“小姐，小姐？”云舒连唤了两声，才将沈知意从旖旎的回忆中唤醒，“该换上采衣了，夫人那边遣人来问过好几次了。”

沈知意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在云舒和另一个侍女云卷的服侍下，站起身，张开双臂。大红色的采衣，以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的缠枝牡丹并祥云纹样，华美庄重，层层叠叠地穿在她窈窕的身段上。腰间系上宽大的锦带，垂下流苏。最后穿上精美的采履，整个人顿时显得不同，少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多了几分即将及笄的淑女风范。

穿戴整齐，她站在镜前，缓缓转了个圈。裙裾微扬，流苏轻晃，镜中人明艳不可方物。

“小姐真美！”云卷忍不住赞叹道。

沈知意浅浅一笑，心中充盈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父亲昨日已从边关赶回，风尘仆仆，只为亲眼见证她的成人礼。母亲更是早早便开始张罗，事无巨细，务必要求尽善尽美。还有陆宴舟……他承诺的惊喜，会是什么呢？

一切，都圆满得如同话本里精心撰写的故事。

然而，就在这满室温馨、一片祥和之际，窗外，一片灰蒙蒙的云悄无声息地飘来，恰好遮住了初升的朝阳，投下一片短暂的阴影。庭院中，几片枯叶被骤然卷起的冷风刮起，打着旋儿，无助地撞击在窗纸上，发出“啪嗒”的轻响。

沈知意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只见那株老梅树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曳，姿态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孤峭与凄惶。心头没来由地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不安，如同投入湖面的一粒小石子，漾开一圈涟漪，随即消失无踪。

“这天色，瞧着像是要下雪了。”云舒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嘀咕了一句。

沈知意收回视线，将那瞬间的异样感归咎于自己太过紧张的缘故。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过快的心跳。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不该胡思乱想。

“走吧，”她挺直脊背，对镜中那个盛装华服的自己露出一个坚定而期待的笑容，“莫让父亲母亲久等。”

她在云舒云卷的簇拥下，迈出闺房。走廊下，悬挂着喜庆的红色灯笼，映照着她年轻娇美的脸庞。脚步声在寂静的清晨回响，一步步，走向那场即将改变她一生的及笄礼。

前厅的方向，已经隐隐传来了宾客们寒暄交谈的喧闹声，丝竹管弦之声也已幽幽响起，一切都按照预定的轨迹，盛大而有序地进行着。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精心梳妆打扮的这一个时辰里，皇城的另一端，巍峨的宫墙之内，一场针对她沈氏满门的风暴，正在最阴暗的角落里酝酿、发酵，只待那致命的一刻，轰然降临。

而她此刻所有的幸福、期待与甜蜜，都将在不久之后，被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彻底掩埋，冻裂，粉碎成齑粉。

那支即将为她绾发定型的碧玉簪，尚未触及她的青丝，其冰冷的质感，仿佛已提前预示了命运的残酷。

暗涌，已在锦绣华服之下，悄然流动。只是此时的沈知意，还全然沉浸在即将成年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之中，对那迫近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寒意，毫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