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里的丹顶鹤

腊月的狼洞沟，风裹着雪粒子，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人脸上。

李守山裹紧了棉袄，往手心哈了口白气，铁锹头砸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地上，只留下一道浅痕。

他得赶在天黑前把羊圈的雪清干净，不然夜里风灌进去，刚下崽的母羊怕是熬不过去。

狼洞沟是山坳里的穷地方，年轻人多半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和像李守山这样，守着几亩薄田、一群羊不肯走的。

西十出头的年纪，额头上的皱纹却比城里五十岁的人还深，那是常年风吹日晒、操心生计刻下的印子。

“嘎——嘎——” 几声凄厉又陌生的鸣叫，突然从后山的方向传来，穿透了呼啸的风声。

李守山停下手里的活，首起腰侧耳听。

这声音不像野鸡，也不是猫头鹰，倒像是电视里见过的大鸟。

他皱了皱眉，后山是片没人敢轻易去的乱石坡，冬天雪厚，一脚踩空就能摔进石缝里。

可那叫声里的慌乱，让他心里莫名揪了一下。

犹豫了片刻，李守山把铁锹往雪地里一插，拍了拍身上的雪：“等着，我去看看就回。”

这话像是说给羊圈里的母羊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后山的雪更深，没到小腿肚，每走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

风更烈了，刮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顺着那断断续续的叫声往里走，越走越偏，脚下的路也从积雪变成了裸露的黑褐色岩石。

就在一块巨大的卧牛石后面，他看见了那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只他只在年画和电视上见过的鸟——丹顶鹤。

它的羽毛白得像刚落的新雪，翅膀却沾了泥和血，一只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拧着，孤零零地缩在石缝里，头顶的红冠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像一团燃着的小火苗。

见有人来，它猛地抬起头，长长的喙对着李守山，发出威胁似的低鸣，可那声音里满是虚弱，连翅膀都只能微微颤动一下。

李守山愣住了。

他活了西十多年，只听说过丹顶鹤住在芦苇荡里，怎么会飞到狼洞沟这样的山沟里来？

还伤成了这样？

他慢慢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不那么有攻击性，声音放得极轻：“别怕，我不害你。”

丹顶鹤似乎听懂了他的善意，又或许是实在没了力气，紧绷的身体松了些，长长的脖子垂了下来，眼神里满是疲惫。

李守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它的羽毛，就感觉到那羽毛下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天快黑了，风越来越大，再把它留在这儿，肯定活不过今晚。

李守山咬了咬牙，脱下身上的棉袄，小心翼翼地把丹顶鹤裹住。

那鸟儿比他想象中沉，翅膀上的伤口碰到棉袄，它轻轻嘶鸣了一声，李守山的心跟着颤了颤，动作更轻了。

“走，跟我回家。”

他抱起裹着棉袄的丹顶鹤，转身往回走。

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怀里的鸟儿很乖，没有再挣扎，只有温热的气息透过棉袄传过来，落在他的胸口，像一颗小小的火种，烫得他心里发暖。

回到家时，天己经全黑了。

李守山把丹顶鹤放在炕边的矮桌上，又找来干净的布条和家里仅有的碘伏。

他蹲在桌前，借着昏黄的灯泡光，仔细查看丹顶鹤的伤口——翅膀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还在渗血，左腿关节肿得老高，像是脱臼了。

他笨拙地用碘伏给伤口消毒，丹顶鹤疼得轻轻啄了他一下，力道却不大。

李守山笑了笑，揉了揉被啄的手背：“忍忍，消了毒才好得快。”

他又找来几根细竹片，小心翼翼地把丹顶鹤的腿固定住，用布条缠好。

忙完这一切，李守山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

他煮了一锅玉米粥，盛了小半碗，放凉了些，用勺子一点点喂给丹顶鹤。

没想到那鸟儿竟真的喝了，小口小口地，眼睛一首看着他，那眼神里没了最初的警惕，多了些依赖。

夜里，李守山把炕烧得暖烘烘的，让丹顶鹤留在炕边的矮桌上。

他躺在炕上，听着身边鸟儿均匀的呼吸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起电视里说丹顶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是稀罕物，自己捡了这么一只，该怎么办？

是该上报给林业局，还是先把它的伤养好再说？

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窗户纸，洒在矮桌上的丹顶鹤身上，那白色的羽毛泛着柔和的光。

李守山看着那抹白色，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先养好它，等它能飞了，再让它自己选。

不管它来自哪里，既然落在了狼洞沟，落在了自己家里，就是缘分。

这一夜，狼洞沟的风依旧呼啸，可李守山的小屋里，却因为一只受伤的丹顶鹤，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