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有多强

1889年4月20日，布劳瑙小镇的春夜被一场狂暴的雷雨撕碎。

雨点砸在屋顶上，如同万马奔腾。

在波默旅店三楼一间潮湿的房间里，克拉拉·希特勒正经历着她人生中最痛苦也最恐惧的分娩。

每一次宫缩都像是体内在打雷，与窗外的闪电竞相争锋。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丈夫阿洛伊斯粗壮的手腕里，但男人脸上只有不耐与漠然。

当婴儿的头颅终于挣出产道时，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亮整个房间，瞬间的光明将一切映照得如同地狱的舞台。

接生婆玛丽亚倒抽一口冷气，差点失手将滑腻的婴儿摔落——在那转瞬即逝的电光中，新生的男婴竟睁着眼睛，那对瞳孔泛着一种绝非新生儿该有的、诡异的灰蓝色，冰冷，坚硬，如同未冷却的枪管。

“恶魔的时辰……”老接生婆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划了个十字。

“叫……阿道夫。”

阿洛伊斯灌了一口烈酒，浓重的酒气弥漫在血腥和汗味的空气里。

他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厌烦，随手将空酒瓶砸向墙壁。

玻璃碴西溅，有几片划过婴儿娇嫩的脸颊。

婴儿没有哭。

只是微微转过头，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父亲。

阿洛伊斯·希特勒，海关的小吏，在家中是比任何官僚机构更专制的暴君。

他把家庭当作军营，要求绝对服从和纪律，而鞭子是他唯一的教导工具。

五岁的阿道夫因为背错一个字母表的音节，被吊在谷仓冰冷的横梁上，用马鞭抽打至昏厥。

三岁的阿道夫因为夜间咳嗽，被父亲以“治疗”为名，粗暴地按进刺骨的冰水桶里，差点溺死。

唯一微弱的光，来自他的母亲克拉拉。

这个瘦弱、逆来顺受的女人总在深夜丈夫熟睡后，偷偷溜进儿童房，用生土豆片轻轻敷在儿子淤青发紫的膝盖和脊背上，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粗糙的床单上。

“妈妈，”一次，阿道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平静地问，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为什么爸爸恨我？”

克拉拉的手猛地一颤，土豆片掉了下来。

“他不恨你，我的小阿道夫……”她颤抖着撒谎，声音里充满了无力的爱和恐惧，“他只是……望你成材，他只是……太严格了。”

阿道夫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阴影。

他早就不信了。

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抠出深深的血痕，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的、不断堆积的东西在心底凝固。

1894年冬，克拉拉再次临盆。

产房外，阿洛伊斯的咆哮声甚至盖过了女人的呻吟：“要是再生不出个有用的男孩，我就把他扔进因河喂鱼！”

然而这一次，新生儿孱弱得超乎想象。

像一只未足月就被迫褪皮的小老鼠，皮肤近乎透明，隐隐发紫。

医生检查后，沉重地摇头，对阿洛伊斯低语：“先生，这孩子有严重的心疾，法洛西联症……他能活下来己是奇迹，但恐怕……很难活过十岁。”

阿道夫踮着脚尖，好奇地望向摇篮。

他的弟弟，被命名为阿尔伯特的小东西，脸比窗外的积雪还要苍白，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胸口都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令人不安的嘶嘶杂音。

“废物！”

阿洛伊斯厌恶地啐了一口，看都没多看一眼，转身摔门而去，去找他的酒瓶。

产床上，身心俱疲的克拉拉望着这个注定短暂的生命，彻底崩溃，失声痛哭。

就在她的哭声几乎要撕裂房间时，一只小而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食指。

她转过头，看见六岁的阿道夫不知何时搬来了一个小凳子，正站在摇篮边。

他伸出另一只手，以一种近乎笨拙却又异常坚定的动作，将阿尔伯特那只在空中无意识抓挠的、细瘦的小胳膊塞回襁褓里，并仔细地掖好被角。

“我会保护他。”

男孩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孩童。

“妈妈，谁碰弟弟，我就杀了谁。”

阿道夫很快发现，这个病弱的弟弟是他灰色世界里一个奇特的存在。

阿尔伯特会对他露出孱弱但纯粹的笑容，哪怕阿道夫只是递给他一片干硬的黑面包。

阿尔伯特会在阿道夫被父亲殴打后，艰难地爬下床，用一块干净的小手帕，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和尘土。

最重要的是——阿尔伯特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反驳他，质疑他。

他是阿道夫唯一可以完全支配，并给予他某种扭曲温暖的对象。

一天下午，阿道夫用旧木箱和破布在谷仓角落搭起一座歪歪扭扭的“城堡”。

他把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阿尔伯特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在一个充当王座的破纸板箱上。

“我是将军！”

阿道夫挥舞着一根充当宝剑的树枝，高声宣布，“而你，阿尔伯特，你是我的王子！

以后，整个奥地利，不，整个世界都将是我们的帝国！”

阿尔伯特因兴奋而剧烈咳嗽起来，蜡黄的小脸泛起病态的红晕，但他用力地点着头，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躲在门缝后偷看的克拉拉，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兄弟情深的慰藉，却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她看到，阿道夫突然拿起父亲抽打他的那根皮带，开始凶狠地鞭打一个破旧的布娃娃，嘴里模仿着父亲咆哮的脏话。

而坐在“王座”上的阿尔伯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虚弱地、一下下地鼓着掌，脸上洋溢着奇异的快乐。

有一天，阿尔伯特在咳嗽的间隙，突然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个饱受鞭挞的布偶，气息微弱地说：“哥哥…它、它嘲笑你的木剑不够锋利！

它是个叛徒！”

阿道夫的动作僵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弟弟主动“献祭”一个目标。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的感觉攫住了他。

“你说得对，我亲爱的弟弟。”

他慢慢地咧开嘴，露出一丝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冰冷笑容。

他走过去，将那根作为宝剑的树枝塞进阿尔伯特汗湿的小手里。

“来，我们一起处决这个叛徒。

你和我，我们一起。”

当布偶的棉絮在皮带的抽打下混着阿尔伯特剧烈咳嗽喷出的鼻血飞溅时，克拉拉终于冲了进来，发出惊恐的尖叫。

阿道夫立刻扔下皮带，转身将弟弟护在身后，仰起他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庞，灰蓝色的瞳孔里充满了令人信服的清澈和无辜：“妈妈，都是我的错，是我想玩的。”

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哭腔，“阿尔伯特只是……他只是太爱我了，他想帮我。”

（此刻，惊慌失措的克拉拉完全没有察觉到：在她转身去找抹布清理污秽时，蜷缩在哥哥阴影里的阿尔伯特，正偷偷将一抹沾染了自己鼻血的棉絮塞进嘴里，无声地咀嚼着，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幸福的、病态的潮红。

）1895年初，阿洛伊斯·希特勒在林茨海关办公室突发脑溢血，暴毙身亡。

葬礼上，亲戚们例行公事般地哭嚎着“失去了顶梁柱”、“家庭的不幸”，唯有阿道夫，穿着一身过大的黑色丧服，死死地攥着阿尔伯特冰凉的手。

他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沉的、若有所思的审视，仿佛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当晚，兄弟俩挤在阴暗寒冷的阁楼小床上。

窗外风声凄厉，如同鬼魂呜咽。

“哥哥，我怕……”阿尔伯特发着高烧，身体不住地颤抖，呼吸声如同漏气的哨子。

阿道夫突然转过身，在黑暗中精准地用手掐住了弟弟纤细的脖子。

他没有用全力，但足以让阿尔伯特因窒息而惊恐地睁大眼睛，徒劳地抓挠他的手臂。

就在阿尔伯特快要失去意识时，阿道夫松开了手。

阿尔伯特蜷缩起来，爆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但渐渐地，那咳嗽声中竟混杂进一丝微弱而扭曲的笑声。

“记住这种感觉，”阿道夫的声音在弟弟耳边响起，轻柔得像毒蛇吐信，“记住这种窒息和痛苦。

除了我，没人有资格让你痛苦。

也只有我能让你活下去。

明白吗？”

“嗯……”阿尔伯特在黑暗中艰难地喘息着，却努力地向哥哥的方向靠拢，“只有哥哥……我知道。”

窗外，多瑙河的河水在惨淡的月光下奔流，泛起如同血沫般的粼粼幽光。

暴君己然死去，而更可怕的暴君，正在这黑暗与死亡的滋养下，悄然塑成雏形。

一种牢不可破、扭曲至极的共生关系，于此扎根，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