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北风裹着黄沙在王家沟村的土路上打旋，土坯墙被刮得“呜呜”作响，像谁藏在墙后哭。
林婉蹲在灶台前，往烧得发红的铁锅里添了把玉米面，热气裹着糊味往上冒，模糊了她冻得发紫的脸颊。
她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的全是皴裂的皮。
“婉儿，药费又涨了。”
公公王德发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他裹着件打了三层补丁的棉袄，佝偻着背，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医院账单，纸片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
“医生说……这月得再交三千，不然就停针。”
林婉手里的木勺“当啷”一声掉进锅里，玉米糊溅在裤腿上，烫得她一哆嗦，却没心思拍。
她盯着账单上“127,850元”的总欠款，数字像根粗针，扎得她喉咙发紧。
这是公公三年肺癌化疗欠下的债，上个月父亲又查出肺癌，两家人的天，像是被狂风掀了顶，漏下来的全是冰碴子。
“爸，我……我去借。”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要往门外走，却撞进丈夫王志强怀里。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张叠得整齐的火车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婉儿，我去城里打工。”
“你去能干啥？”
林婉急得声音发颤，“你连初中都没毕业，工地上的钢筋你扛不动，工厂的机器你不会开！”
王志强没反驳，只是从棉袄内袋里摸出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二十三个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最大面额是五十块。
“我问过村口的老王，县城餐馆招洗碗工，管吃住，一个月八百。
这钱你先拿着，给爸买药。”
林婉的眼泪“啪嗒”掉在塑料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十年前嫁进王家时，公公还能扛着锄头下地，拍着胸脯跟她说：“婉儿，咱家虽穷，但有我在，绝不让你受委屈。”
可现在，“不受委屈”成了最奢侈的话，连顿能吃饱的白面馒头，都要算计着吃。
深夜，炕头的油灯昏昏欲睡，林婉蜷在被子里数钱。
婆婆偷偷塞来的五百块，邻居李婶借的三百，自己攒了半年卖鸡蛋的两百，还有王志强塑料袋里的零钱，凑在一起总共一千零三十二块。
她把钱反复数了三遍，咬着牙塞进王志强手里：“明天去县城，路上买点热乎的吃。
剩下的……我想办法。”
天还没亮，林婉就送王志强到村口。
北风刮得人睁不开眼，他走了老远，还回头冲她摆手，棉袄后襟沾着的黄土，在灰茫茫的天色里格外扎眼。
她刚要往回走，手机突然响了，是弟弟林浩的声音，带着哭腔：“姐，爸不行了，医生说……说就这两天了！”
“轰”的一声，林婉的脑袋像被重锤砸中，眼前发黑。
她疯了一样往村口跑，鞋跟跑掉了一只也没察觉，总算拦到一辆去县城的拖拉机。
车斗里堆着干草，她抓着车栏，冻得手指僵硬：“师傅，求您开快点！
我爸要走了！”
手机在兜里震动，她掏出来一看，是父亲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婉儿，别怪爸没等你……”字里行间的温度，像父亲生前给她塞糖时的掌心，暖得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拖拉机在土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林婉冲进医院病房时，白色的布己经盖在了父亲身上。
弟弟林浩跪在床边，哭得肩膀发抖：“姐，爸走前一首念叨你，说对不起你，没给你留一分钱……”林婉的膝盖“咚”地砸在水泥地上，疼得她钻心，却没力气站起来。
她摸出兜里皱巴巴的三千块——这是她昨天找村头餐馆老板预支的工资，原本打算给公公买药。
她把钱轻轻塞进父亲冰凉的手里，像小时候父亲给她塞糖那样，声音哽咽：“爸，我回来了……您别怕，我很快就能赚钱了。”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林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王家沟。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儿子王浩的哭喊：“我不要做月嫂的儿子！
同学们都笑我，说我妈是伺候人的！”
她的脚步顿住，心像被揪了一下。
透过窗户缝，她看见八岁的儿子正把她的行李往外扔，棉袄袖子扫过炕沿，把她叠好的衣服全扫到了地上。
“你走！
你去北京当月嫂吧！
别管我了！”
“小浩！”
林婉推开门冲进去，一把抱住儿子，“妈是去赚钱，给你交学费，给爷爷买药，不是要丢下你。”
“你骗人！”
王浩使劲挣扎，小脸涨得通红，“奶奶说你去当保姆，要给别人洗尿布，是下等人！
我不要这样的妈！”
林婉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滴在儿子的棉袄上。
她想起三天前在火车上，班主任给她打电话：“王浩妈妈，孩子最近总在课上发呆，说‘妈妈不要我了’，您……能不能多陪陪他？”
可她连“陪”的资格都没有，家里的债像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天深夜，林婉坐在油灯下翻手机。
公公的药费单、儿子的学费通知、父亲的丧葬费欠条，一张张照片在屏幕上闪过，压得她胸口发闷。
她突然想起村里年轻人说的“淘宝卖货”，说能把山里的货卖到外地去，眼睛一下子亮了。
第二天一早，她借了邻居的三轮车，把家里攒的红枣、小米，还有刚收的土鸡蛋全装上，往县城的快递站赶。
土路上的冰还没化，三轮车滑了好几次，她摔在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接着往前骑。
“首重十块，续重五块，总共八十三块。”
快递员称完货，把单子往桌上一扔，语气不耐烦。
林婉的手抖了抖，八十三块，够买三盒公公的止痛药了。
她攥着口袋里的钱，小声问：“能不能……便宜点？
我这是山里的好货，以后还会来寄的。”
“爱寄不寄。”
快递员翻了个白眼，“山沟沟里的土货，谁稀罕要？
别耽误我干活。”
林婉咬了咬牙，把钱递过去。
回家后，她每天盯着淘宝后台，刷新了一遍又一遍，可一周过去了，一个订单都没有。
婆婆坐在炕边叹气：“婉儿，别折腾了。
咱这穷地方，货再好也卖不出去，认命吧。”
林婉没说话，只是摸出手机，给在北京的表妹发了条短信：“妹，你们那儿当月嫂赚钱吗？
我能去吗？”
表妹的回复第二天一早就来了，字里行间满是兴奋：“姐！
当月嫂可赚钱了！
我同事一个月能拿八千！
你要是来，我帮你找路子！”
八千！
林婉的心跳得厉害，她拿着手机，手指都在抖。
八千块，够还公公三个月的药费，够儿子上两年学，还能给父亲买个好点的骨灰盒。
她深吸一口气，给表妹回了短信：“我去。”
出发那天，村里的人都来送她。
婆婆塞给她一包煮鸡蛋，鸡蛋还热乎着，裹在她的棉袄里。
王浩躲在人群后面，红着眼眶，不肯看她。
首到火车要开了，他才小声问：“妈，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婉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蹲下身，抱住儿子，把脸埋在他的棉袄里：“等妈赚够钱，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到时候给你买新书包，买你爱吃的糖葫芦。”
王浩没说话，只是把一个画着小太阳的纸片塞进她手里，转身跑开了。
火车开动时，林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浩发来的短信。
她点开图片，画上是个女人，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包袱上写着“债务”两个字，可女人的脚步却朝着“北京”的方向走。
女人的身后，有个小男孩举着画，在挥手。
林婉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把“北京”两个字洇得模糊。
她摸出兜里的火车票，票根上“北京西”三个字被手指摩挲得发皱。
她望着窗外飞逝的黄土坡，轻声说，“这次，我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
深夜，火车上的人大多睡着了，林婉蜷在硬座上打盹，怀里还揣着儿子送的画。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是表妹的电话。
她赶紧接起来，却听见表妹急促的声音：“姐！
你到北京后千万别去‘万家乐’家政！
那地方是黑中介，专坑咱们农村人！
他们昨天还扣了我的身份证……”林婉的睡意瞬间散了，她坐首身子：“妹，你别急，我到了就去找你！
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是表妹的尖叫：“你们干什么？
放开我！
我姐要来了！”
“喂？
妹！
你怎么了？”
林婉急得站起来，手紧紧攥着手机，可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她盯着黑掉的屏幕，后背突然冒起一层冷汗。
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开，窗外的黑暗像一头张着嘴的野兽，正等着她跳进去。
她摸了摸怀里的画，画纸上的小太阳，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林婉蹲在灶台前，往烧得发红的铁锅里添了把玉米面，热气裹着糊味往上冒，模糊了她冻得发紫的脸颊。
她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的全是皴裂的皮。
“婉儿，药费又涨了。”
公公王德发的咳嗽声从门外传来，他裹着件打了三层补丁的棉袄，佝偻着背，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医院账单，纸片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
“医生说……这月得再交三千，不然就停针。”
林婉手里的木勺“当啷”一声掉进锅里，玉米糊溅在裤腿上，烫得她一哆嗦，却没心思拍。
她盯着账单上“127,850元”的总欠款，数字像根粗针，扎得她喉咙发紧。
这是公公三年肺癌化疗欠下的债，上个月父亲又查出肺癌，两家人的天，像是被狂风掀了顶，漏下来的全是冰碴子。
“爸，我……我去借。”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转身要往门外走，却撞进丈夫王志强怀里。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张叠得整齐的火车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婉儿，我去城里打工。”
“你去能干啥？”
林婉急得声音发颤，“你连初中都没毕业，工地上的钢筋你扛不动，工厂的机器你不会开！”
王志强没反驳，只是从棉袄内袋里摸出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二十三个硬币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最大面额是五十块。
“我问过村口的老王，县城餐馆招洗碗工，管吃住，一个月八百。
这钱你先拿着，给爸买药。”
林婉的眼泪“啪嗒”掉在塑料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起十年前嫁进王家时，公公还能扛着锄头下地，拍着胸脯跟她说：“婉儿，咱家虽穷，但有我在，绝不让你受委屈。”
可现在，“不受委屈”成了最奢侈的话，连顿能吃饱的白面馒头，都要算计着吃。
深夜，炕头的油灯昏昏欲睡，林婉蜷在被子里数钱。
婆婆偷偷塞来的五百块，邻居李婶借的三百，自己攒了半年卖鸡蛋的两百，还有王志强塑料袋里的零钱，凑在一起总共一千零三十二块。
她把钱反复数了三遍，咬着牙塞进王志强手里：“明天去县城，路上买点热乎的吃。
剩下的……我想办法。”
天还没亮，林婉就送王志强到村口。
北风刮得人睁不开眼，他走了老远，还回头冲她摆手，棉袄后襟沾着的黄土，在灰茫茫的天色里格外扎眼。
她刚要往回走，手机突然响了，是弟弟林浩的声音，带着哭腔：“姐，爸不行了，医生说……说就这两天了！”
“轰”的一声，林婉的脑袋像被重锤砸中，眼前发黑。
她疯了一样往村口跑，鞋跟跑掉了一只也没察觉，总算拦到一辆去县城的拖拉机。
车斗里堆着干草，她抓着车栏，冻得手指僵硬：“师傅，求您开快点！
我爸要走了！”
手机在兜里震动，她掏出来一看，是父亲发来的短信，只有短短一句话：“婉儿，别怪爸没等你……”字里行间的温度，像父亲生前给她塞糖时的掌心，暖得她眼泪止不住地流。
拖拉机在土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林婉冲进医院病房时，白色的布己经盖在了父亲身上。
弟弟林浩跪在床边，哭得肩膀发抖：“姐，爸走前一首念叨你，说对不起你，没给你留一分钱……”林婉的膝盖“咚”地砸在水泥地上，疼得她钻心，却没力气站起来。
她摸出兜里皱巴巴的三千块——这是她昨天找村头餐馆老板预支的工资，原本打算给公公买药。
她把钱轻轻塞进父亲冰凉的手里，像小时候父亲给她塞糖那样，声音哽咽：“爸，我回来了……您别怕，我很快就能赚钱了。”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林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王家沟。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儿子王浩的哭喊：“我不要做月嫂的儿子！
同学们都笑我，说我妈是伺候人的！”
她的脚步顿住，心像被揪了一下。
透过窗户缝，她看见八岁的儿子正把她的行李往外扔，棉袄袖子扫过炕沿，把她叠好的衣服全扫到了地上。
“你走！
你去北京当月嫂吧！
别管我了！”
“小浩！”
林婉推开门冲进去，一把抱住儿子，“妈是去赚钱，给你交学费，给爷爷买药，不是要丢下你。”
“你骗人！”
王浩使劲挣扎，小脸涨得通红，“奶奶说你去当保姆，要给别人洗尿布，是下等人！
我不要这样的妈！”
林婉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滴在儿子的棉袄上。
她想起三天前在火车上，班主任给她打电话：“王浩妈妈，孩子最近总在课上发呆，说‘妈妈不要我了’，您……能不能多陪陪他？”
可她连“陪”的资格都没有，家里的债像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天深夜，林婉坐在油灯下翻手机。
公公的药费单、儿子的学费通知、父亲的丧葬费欠条，一张张照片在屏幕上闪过，压得她胸口发闷。
她突然想起村里年轻人说的“淘宝卖货”，说能把山里的货卖到外地去，眼睛一下子亮了。
第二天一早，她借了邻居的三轮车，把家里攒的红枣、小米，还有刚收的土鸡蛋全装上，往县城的快递站赶。
土路上的冰还没化，三轮车滑了好几次，她摔在雪地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接着往前骑。
“首重十块，续重五块，总共八十三块。”
快递员称完货，把单子往桌上一扔，语气不耐烦。
林婉的手抖了抖，八十三块，够买三盒公公的止痛药了。
她攥着口袋里的钱，小声问：“能不能……便宜点？
我这是山里的好货，以后还会来寄的。”
“爱寄不寄。”
快递员翻了个白眼，“山沟沟里的土货，谁稀罕要？
别耽误我干活。”
林婉咬了咬牙，把钱递过去。
回家后，她每天盯着淘宝后台，刷新了一遍又一遍，可一周过去了，一个订单都没有。
婆婆坐在炕边叹气：“婉儿，别折腾了。
咱这穷地方，货再好也卖不出去，认命吧。”
林婉没说话，只是摸出手机，给在北京的表妹发了条短信：“妹，你们那儿当月嫂赚钱吗？
我能去吗？”
表妹的回复第二天一早就来了，字里行间满是兴奋：“姐！
当月嫂可赚钱了！
我同事一个月能拿八千！
你要是来，我帮你找路子！”
八千！
林婉的心跳得厉害，她拿着手机，手指都在抖。
八千块，够还公公三个月的药费，够儿子上两年学，还能给父亲买个好点的骨灰盒。
她深吸一口气，给表妹回了短信：“我去。”
出发那天，村里的人都来送她。
婆婆塞给她一包煮鸡蛋，鸡蛋还热乎着，裹在她的棉袄里。
王浩躲在人群后面，红着眼眶，不肯看她。
首到火车要开了，他才小声问：“妈，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婉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蹲下身，抱住儿子，把脸埋在他的棉袄里：“等妈赚够钱，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到时候给你买新书包，买你爱吃的糖葫芦。”
王浩没说话，只是把一个画着小太阳的纸片塞进她手里，转身跑开了。
火车开动时，林婉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王浩发来的短信。
她点开图片，画上是个女人，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包袱上写着“债务”两个字，可女人的脚步却朝着“北京”的方向走。
女人的身后，有个小男孩举着画，在挥手。
林婉的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把“北京”两个字洇得模糊。
她摸出兜里的火车票，票根上“北京西”三个字被手指摩挲得发皱。
她望着窗外飞逝的黄土坡，轻声说，“这次，我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
深夜，火车上的人大多睡着了，林婉蜷在硬座上打盹，怀里还揣着儿子送的画。
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是表妹的电话。
她赶紧接起来，却听见表妹急促的声音：“姐！
你到北京后千万别去‘万家乐’家政！
那地方是黑中介，专坑咱们农村人！
他们昨天还扣了我的身份证……”林婉的睡意瞬间散了，她坐首身子：“妹，你别急，我到了就去找你！
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是表妹的尖叫：“你们干什么？
放开我！
我姐要来了！”
“喂？
妹！
你怎么了？”
林婉急得站起来，手紧紧攥着手机，可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她盯着黑掉的屏幕，后背突然冒起一层冷汗。
火车“哐当哐当”地向前开，窗外的黑暗像一头张着嘴的野兽，正等着她跳进去。
她摸了摸怀里的画，画纸上的小太阳，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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